“好啦，你也别跟这儿打哑谜了！你不说，我也知道！”
　　林国庆大手一挥，从板凳上坐了起来。
　　“他娘，你也不用问了，这小子准是又想倒腾山货哩！我算是看出来了，他这些天一个人住学校，根本没反省，歪脑筋是越长越粗……”
　　“我不是要倒腾山货！”
　　林学涛打断自己爹，忽然高声嚷了句。把个林国庆也惊得愣了一下。

　　“那你这是……”
　　林学涛娘望望儿子，又望望老伴，一头雾水，已经感觉屋子里气氛剑拔弩张，心里焦急万分。
　　“我……我要干事业！娘，你也别追问了！总之，是正经事，要是做成了，咱村里人都能跟着沾光呢！”
　　“还跟着沾光！林学涛，你不把咱老林家的脸面败光老子就谢天谢地了！你以为我真老糊涂了么？看不出你那点弯弯绕绕？好好的小学老师你还不安分，你要干啥事业，啊？要我林国庆给你钱去干那些乱七八糟的勾当，你做梦！休想！”
　　林国庆的嗓门粗起来，大声吼着。却没想到，自己的声音立即就被儿子更坚决的声音给压下去了。
　　“我没说找您白要，我借！我借家里的钱，这总行吧？等我有钱了，立马就还！”
　　林国庆的表情就僵住了，两眼瞪得巨大。尽管他对自己儿子已经很不顺眼，可是万万没想到，儿子这次居然是蛤蟆吃秤砣，铁了心了。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林国庆彻底有些不知所措了。胸口里一股闷气直冲脑门，嘴唇哆哆嗦嗦地抖了半天，握着铜烟杆就朝儿子直扑过来，林学涛娘生怕他动手，上前来拉他，早被林国庆一大手推开。
　　“你还……你拿什么还？就凭你那几块钱教书工资？”
　　林国庆冲到林学涛跟前，手里的铜烟杆子直往他额头上戳，捅得林学涛身子都跟着晃了晃，只是，他咬着牙强忍着父亲的数落，挺直着身子，愣是没有后退半步。
　　“这您就别管了！总之我借您多少，一个子儿也不差地还，您要算利息也行！”
　　“跟老子算帐！好哇！你小子出息了啊！这他娘的还没有成家呢！要是成家了你还不反了天了！跟老子算利息！你狗日的……”
　　林国庆气不打一处来，恶狠狠地怒吼着，转身就四下扫视寻摸着什么，一眼看见靠墙的长板凳，就要过去抄起来。被林学涛娘拼了老命地拉住。

　　“小涛，你就听娘的话，回屋去啊！”
　　林学涛娘几乎是带着哭腔地哀求着。林学涛心里实在不忍，只好咬牙转身朝自己屋里走去。
　　背后，林学涛爹暴跳如雷的吼声还在咆哮着，娘又是咒骂，又是劝解，两人大声争吵着。
　　林学涛心里如同针扎，烦闷无比，一脚跨进房间，失控地伸腿朝房门踹过去，门框发出咣当一声轰响，几乎要散架一般。
　　隔壁堂屋里，猛然响起啪的一声板凳摔到地上的声音。紧跟着，耳边传来林学涛爹从牙缝里蹦住几个字：“老子没钱！”
　　黑暗的四周，终于安静下来。死一般的寂静，林学涛的心中，却是烦乱一片。
　　林学涛和衣躺在床上，脑海里思绪万千，睁着眼睛怎么也睡不着，也不知过了多久，听到屋门上响起两声轻轻的叩击声。
　　“小涛，小涛！睡了么？”
　　林学涛从床上翻身起来，打开门，娘手里端着油灯，站在门口，声音压得很低。
　　“娘，你怎么来了？”
　　“嘘，小声点，你爹刚睡着哩！这老东西，气得咳嗽了半宿，也不知怎么才消停来！”
　　听到娘这话，林学涛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不论他跟父亲之间有多大矛盾，但是气得父亲连老毛病都犯了，毕竟有些于心不忍心。
　　林学涛娘拉着他在床沿边坐下。刚刚放下灯盏，林学涛好容易鼓起勇气，嘴里只说了句：“娘，其实这钱……”

　　林学涛娘握住他手，轻声打断他，说：“你不用说了，小涛，你是娘看着长大的！娘信得过你！”
　　林学涛有些惭愧地低下了头，说：“可是，我要的数目很大哩！”
　　“娘知道！要不你也不会跟家里开口不是。”
　　林学涛点点头，说：“我就知道，爹他不会答应的！”
　　林学涛娘沉默了会儿，嘴里轻轻叹了口气，一只手掏向自己衣兜里，“娘是个妇道人家，也没啥能帮上你的。小涛……”

　　借着昏黄的灯光，林学涛忽然发现，娘手里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个旧手帕。
　　当着林学涛的面，林学涛娘一层层打开那个手帕，里面，一叠折在一起的钞票，灯光下散发着令林学涛兴奋的气味。
　　“这些钱，有的是你舅舅他们给娘置办衣裳的，有的是娘平日里省下来的。娘存了好些年头了，原本打算等你结婚的时候给你和媳妇买点啥。既然你现在要用，那就拿去吧！”
　　林学涛听着娘轻轻说着，心里一阵又是感激又是酸楚。他知道作为一些穷乡僻壤的女人家，要攒下这些钱是何等的不易，一时手有些僵住了，不敢去接。
　　“娘，这些钱，我不能要……”

　　“傻小子，娘的钱怎么不能要了？天经地义哩。娘看得出来，你很需要这钱，你爹是个倔脾气，一个子儿也不肯出，娘也只能帮上这点忙了！”
　　林学涛娘说着，已经把手帕里的钱塞进了林学涛手里。又伸手捋了捋林学涛额头前被他爹的烟杆子戳乱的头发，嘴里喃喃着。
　　“我娃儿出息了，要干大事业哩！娘听了打心眼里替你欢喜哩！”
　　林学涛手里紧紧地赚着那充实的手帕，咬着牙，心里暗暗下定决心，不管遇到多大困难，非得将罐头厂的事干出点儿名堂来不可！也好让爹看看，自己到底是不是翅膀硬了！
　　母亲的私房钱，对于林学涛的计划来说，可以说是帮了一大忙，离他的目标，也终于向前跨出了有点模样的一大步，可是，开工厂并不是过家家，那些钱跟机器的价格比起来，仍然远远不够。
　　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母亲的信任与帮助，甚至父亲冷酷无情的责骂与羞辱，都令林学涛彻底地坚定了想法，他脑子里再也没有了放弃的念头。
　　第二天奔回学校，林学涛打起精神，上完了一天的课，刚刚放下教鞭，他就夹起书本，匆匆往自己的宿舍跑。不一会儿，校门外，刘强和妮子两人也远远地跑来，进了林学涛的屋子。
　　他们两个，是在林学涛早上离开家时，让自己娘托人通知来的。

　　一进屋，林学涛就把书桌上的东西清个一干二净，然后，把昨天晚上翻出来的积累，连同母亲给的私房钱，一股脑儿倒在了上面。强子跟着也把包袱里展开，稀里哗啦一阵翻抖，一堆零票落叶似的往书桌上撒，不时地还有几块硬壳子叮咚落在书桌上，滚到地上，满处跑。
　　“就只有这些？”
　　望着强子倒出来的那些钞票，林学涛皱着眉头问。
　　“是啊！涛子，这回我可是连裤裆里的钱都掏出来了。喏，卖山货的钱、给人家做小工的烟钱，甚至还有准备买土铳火药的钱，都在这儿了哩！”
　　林学涛伸手扒拉着强子带来的全部家当，脸上表情显得忧心忡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