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20-02-19 19:29:13
　　我和嘉文带着刘健进屋不久，父亲就快步进来，他脱掉大衣，去厨房把灯泡拧了下来，又从家里那个蓝色玻璃罐里倒出一些小苏打，用纸包好，匆匆出去。
　　我和嘉文紧跟在父亲身后，父亲打开大门，把灯泡和小苏打递给杨志，杨志双手接过，揣在怀里，不停的说，“这就行了，行了，刘翰林你回屋吧。”
　　“还需要点儿别的不？父亲问。”
　　“不了，不了。”
　　“怎么来的”
　　“搭生产队马车，一会儿让我在二道街口等，我走了，别一会儿错过了。”杨志说完，转身匆匆离开。
　　父亲望了一眼他落魄的背影，用力抿了一下嘴唇，和我们快步回屋。我和嘉文仰脸看看厨房缺了灯泡的灯头，异口同声问，“黑天了怎么办呀？”
　　父亲笑了笑，“不怕的，晚上我下班回来买一个。”
　　过了一会儿，母亲也下班回来了，她刚摘下红色羊毛三角围巾，还没有脱大衣，我就告诉她说，“妈，才我爸同学来了，要走了咱家灯泡。”

　　母亲听了抬眼看了看灯，刚要说什么，嘉文补充说，“是厨房的灯泡，爸说晚上下班再买一个。”
　　“啊，是吗。”母亲脱了大衣，在洗脸盆里洗了手，戴上围裙准备做饭，父亲已经把我和嘉文看灭的炉子重新放了绊子和原煤块，炉子又呼呼着起来，家里开始暖和起来。
　　刘健扑到母亲身边，楼着母亲腰来回晃动，“妈我饿了。”
　　母亲抱起刘健说，“我儿子是该饿了，先吃两块炉果吧，爸妈马上做饭。”

　　母亲从另一个蓝色扣盖玻璃罐里拿出两块炉果给刘健，她回头问我和嘉文，“你们要不？”
　　我俩同时说：“不要。”
　　母亲把刘健放到炕上，转脸问父亲，“孩子们说你同学来了？”
　　“啊，是呀。你俩姑娘像小燕子一样，叽叽喳喳的，一点事儿也马上告诉她妈。”父亲一脸笑意看了看我和嘉文，对母亲说。
　　“杨志，沿河乡的。小时候在一个学校念过书，那时，他上四年级，我上三年级，有印象。现在过的很困难，娶个媳妇有疯病，一犯病就跑，有时也能做饭，不淘米。”

　　“啊，是吗？”母亲很惊讶，“他有孩子吗？”
　　“三个小子。”
　　“哎…”母亲叹息，“那日子怎么过呀？”
　　“你还别说，杨志这个人还挺有志气，你没看见他造的那个样呢，一身棉袄棉裤能打铁了，油光锃亮的，看样子还是穿的空心棉衣，你说这大冷的天，来回搭马车跑四五十里路，就要一个灯泡，一包面起子。哎…我想给他点别的，坚决不要。”
　　日期：2020-02-20 18:33:50
　　以后的几年里，杨志年底都来一次，每一次来都是那身比皮衣裤还油亮的破旧棉衣，他来时就站在大门外高声喊我父亲的名字，“刘翰林吶—刘翰林吶—”

　　他声音特别洪亮，呼喊的节奏和音律既像吟唱又像叫魂，让人感觉特别急迫。
　　只要听见他在大门外高声喊刘翰林吶，我和嘉文会马上说，“杨志，杨志来了。”刘健也知道，他不说。我们家人熟悉了他的音调，习惯了他突然出现的频率，没有一点儿轻视和厌烦，像接到来客人的通知。
　　大多时候，都是在午饭时间，父亲会急忙撂下筷子，奔向大门外，问他要什么小玩意，然后进屋，准备，再出大门送给他，整个过程不足十分钟。
　　杨志不贪心，穷的有尊严，每次他只要急需的小来小去的东西。诸如灯泡，小苏打，碱面，最多就是猪饲料票。

　　他来我们家有几次，从来没有进过屋，父亲怎么诚心让他，他都坚决不进来，赶上饭时也不吃。
　　但来我们家赶上饭时的人，不是都不吃。有一次，家里包的马肉馅包子，父母利用午休时间忙了一个中午，刚刚揭锅准备吃饭，门外突然有人大声喊刘翰林。
　　母亲叹了一口气，看着父亲很无奈地说，“一到吃饭时间就有人来找，你整天忙忙乎乎的，一顿热饭都吃不上，这点儿福都没有。快点儿啊，上班时间快到了，再耽误一会儿，吃不上饭了。”
　　“哎，不管是谁，我出去几句话就好，下午单位还有会呢。”父亲答应着，出去开大门，母亲抓紧时间把包子端上饭桌，给父亲摆好碗筷，小碗里放了蒜和酱油。

　　我和嘉文，刘健围坐在饭桌旁，还没有吃，父亲进来了，他身后跟着一位四十岁左右的灰衣男人，分头，水蛇腰，就是现在说的有点驼背。
　　他一进来就自来熟地呲牙笑着，门牙旁有一颗金牙，他高声大气地说，“呀喝！老刘你好生活呀，热气腾腾的大包子！”
　　“这位—”母亲看着父亲问。
　　“啊，你是弟妹吧？我姓马，在木材厂上班，我和翰林间接认识，我们张主任认识翰林，我来你家求翰林办一点儿小事，想到屋看看，哎呀，你这屋也够窄吧的了，不是县里干部都住宽敞房子呀。”
　　“他就是个跑腿学舌的，不算什么干部。”母亲谦和的应酬，“你请坐吧。”
　　“哎好，好。”老马坐在凳子上。
　　“我们急着上班，先吃饭了。”母亲客气地点点头。
　　“好，吃吧吃吧。”老马摆摆手。
　　父亲刚咬了一口包子，老马问父亲，“包子啥馅儿的呀？”

　　“马肉馅儿的。”
　　“啊，稀罕玩意呀！老马两眼盯住包子，直咂嘴。”
　　父亲客气的说，“要不，你尝尝？”
　　“尝尝就尝尝。”老马兴奋的呲出金牙，主动坐到饭桌边，接过母亲递过来的碗筷，上来夹起一个包子咬了一大口。
　　“呀，真香啊！直淌油。”他一连尝了三四个，还意犹未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