俩人走开了。李君平静地捋一捋头发,分辨出山崖的方向,回头望一眼郭小芳和林春的背影,望一眼东方的天空,轻轻地说:“永别了,我亲爱的战友,我亲爱的祖国……”
俩人不敢走得太远,在十几步外停住。林春犹疑着问:“李姐一个人会不会……”
郭小芳一惊,猛地转身,看见李君正踉踉跄跄地跑向山崖。
“李姐——!”俩人哭喊着追赶,“你回来——”
“你们走吧!告诉国人!我们是为国而死——”李君纵身跃下了山崖,凄厉的叫声划破黑夜。
俩人趴上崖沿,眼看着李君直坠而下,被森黑的山谷吞没,渐远的惨叫声余音在耳。
两个女人就那样趴着,眼神呆滞空洞地望着李君消失的方向。岳昆仑和剃头佬在她们身后无声伫立。
野人山的莽莽群山在月光下显得美丽安宁,但它吞噬了多少中国远征军将士的生命,多少未尽的心愿,多少怨怼的灵魂,永远地留在了这片异国的丛林,而且,还在继续。
日期:2009-08-19 16:28:22
5
死去的人永远地睡去,活着才更需要勇气。走不尽的深谷,爬不完的高山,他们衣裳褴褛,他们疲惫不堪,他们知道了什么是绝望,他们更知道了什么是希望。走下去!活下去!他们在心底一遍一遍对自己说。
四个人排成纵队,踩着盈尺深的腐叶烂泥行进在深谷中。岳昆仑挥着刀在前面开道,剃头佬走在最后,两个女人走中间。林雾弥漫,光线昏黑,如此断绝生机的死地,植物却疯长得浓密繁茂。在自然的面前,人显得如此渺小无力。几个只是默默地前行,没有心情也没有气力说话。
经过一株野芭蕉,林春不抱希望地侧头看一眼。意外的惊喜!芭蕉叶里露出一串青翠硬朗的芭蕉。路上他们采到过几次青芭蕉,用水煮烂,比芭蕉根好吃了不知道多少。林春想都没想就伸手去扯。一条青蛇从芭蕉后面嗤地蹿出,蛇头在手背上飞快一啄。林春一声尖叫。岳昆仑猛然回头,手里的刀同时甩出。
刀锋切断蛇头后钉上树干,尤在嗡嗡颤动。
林春就在剃头佬身前。没等岳昆仑跑到,剃头佬已经一把捏紧林春手腕,嘴凑上伤口猛吸。林春和岳昆仑、郭小芳都很意外,他们发现剃头佬变了。剃头佬也惊讶自己的反应,放在以前,他绝不会为别人冒这种险。
“小心,别吞下去。”岳昆仑警告剃头佬,一边从衣服上撕下一条布,扎紧林春的手腕。
剃头佬漱口的声音又大又夸张,像是对自己刚才行为的赞扬。岳昆仑仔细看林春被蛇咬过的伤口,面色变得凝重。是毒蛇,虽然及时吸了伤口,但不马上治疗还是会有事。
“刀给我。”岳昆仑把手伸向剃头佬。
“……岳大哥,有没有事?”郭小芳很不安。林春也紧看着岳昆仑。
岳昆仑不说话,接过剃头佬递过来的剃刀。
刀刃贴上林春的伤口,岳昆仑说:“忍着点。”
伤口割开后岳昆仑又用力地往外挤血。林春疼得额上汗珠密布,却咬着牙一声不吭。这么多苦都吃过来了,只要能活着,再加点又算什么。
岳昆仑扯把蒿草嚼烂敷上伤口,又用块布扎紧。眼前的情形也只能这样对付下,不出意料的话,林春晚上一定会发烧。但愿她能熬得过去。
岳昆仑用力从树干上拔下刀,“出了山谷就找地方过夜。”
走之前剃头佬没忘把死蛇和那串生芭蕉带上。
林春果然发烧了,被蛇咬过的手背肿得晶莹透亮,像个在墨水里泡过的馒头。岳昆仑只能替她放血,放到手背恢复血色为止。可放完血不到一小时,伤口又变得青黑肿胀。郭小芳吓得直抹泪,林春自己却看不出有多难过,神情只是木然。
铝盒里煮着芭蕉炖蛇肉,香气扑鼻。放在之前,剃头佬早就眉飞色舞了,可现在连他都高兴不起来。不单是担心林春,也担心自己。他的嘴也肿了,两片嘴唇就像两条黑腊肠挂在脸上,整张嘴木得没有一点感觉。
窝棚里传出郭小芳轻声的安慰和啜泣,岳昆仑闷着头坐在火堆边上,心如刀割。
剃头佬踢踢岳昆仑,头向饭盒摆下,意思可以吃了。不是他不想说话,是舌头也肿了。
岳昆仑看一眼热气腾腾的饭盒,“你跟她们吃吧,我出去会。”说完站起身。
剃头佬忘了自己不能说话,嘴里冒出几个含糊的音节,是想问岳昆仑干什么去。
“上山找蛇药。”
岳昆仑的背影慢慢消失在苍茫暮色中,剃头佬长长地叹口气,端起饭盒踽踽走向窝棚。
日期:2009-08-20 10:16:19
进野人山前杜聿明有机会取道温佐,带部队向印度转进。孙立人的新38师就走的这条路,建制得以完整保存。可惜对史迪威的成见和蒋介石叫他“一定把第五军带回国内”的命令,让杜聿明拒绝了史迪威的建议。
一个错误的决策,让几万远征军走向不归之路……
日期:2009-08-20 12:07:39
天已经黑透,岳昆仑还没回来,林春手背上的淤黑已经延伸到手肘。郭小芳急得心里跟猫抓似的,又不敢叫林春看出来,还得装出笃定的样子安慰。
“春,你吃点吧……”郭小芳看看不言不语的林春,再看看外头墨黑的天色,强忍着不让眼泪流出来。她既担心林春又担心岳昆仑。
“春……你闻闻,很香……”郭小芳把饭盒递到林春面前。
林春轻轻推开饭盒,摇摇头说:“我就要死了,吃了也是浪费……留给你们吧……”
郭小芳偷偷擦一下眼角,“你不要这样说,岳大哥已经去采蛇药了,他一定能带着蛇药回来救你,咱们都会活着走出野人山……”
“没用的……我已经没心力走下去了。我太累了……就让我死吧……”林春的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飘来。
剃头佬含混惊喜的声音传进来。郭小芳一下站起来,她听见了岳昆仑的脚步声,心中悲喜交加。
岳昆仑撞进来,脸上身上十几处擦伤,血迹未干。剃头佬紧跟着进来。
“岳大哥……”郭小芳声音哽塞了。
岳昆仑顾不上别的,从怀里掏出一大把连根草药,“是七叶一枝花,把根须一半煮水喝,一半捣烂外敷!”
郭小芳接过草药,看着岳昆仑脸上的伤口,“你的伤……”
“不碍事,一点皮肉伤,赶紧弄药吧。”岳昆仑说得轻描淡写,为采这些药他滚下了山崖,要不是被灌木挂住,他就回不来了。
炭火闪着幽微的红光,照出岳昆仑线条刚硬的侧脸,他正制作一根拐棍。
郭小芳挨着他坐下,望着远处的山影,说:“林春好点了。”
“剃头佬哪?”
“喝了药汁,能说话了,正陪着林春。”
岳昆仑不说话了,专心削手里的棍子。
郭小芳犹疑着问:“林春……她能好吗?”
“如果今晚她会拉肚子,就没事。”
“什么意思?”
“捕蛇人跟我说过:‘治蛇不泻,蛇毒内结;两便不通,蛇毒内攻。’”
窝棚里很安静,火塘里偶尔发出一声轻微爆响。林春疲乏地靠坐在角落,脸上蒙着一层淡淡的黑气。剃头佬也不知道用枯叶卷了什么,坐对面吧嗒吧嗒地抽,被烟熏得流鼻涕揉眼睛,捶胸顿足地咳嗽。
“妹子,人生一世,草木一秋,什么时候也别跟自己过不去,能吃就吃,能喝就喝。人早晚都得死,想那么多没用!能快活一刻是一刻。”剃头佬在用他对人生的理解劝林春吃东西。
“你其实是个好人……”林春突然幽幽地冒出一句。
剃头佬一愣,皮肤像过了电一样。还从来没人说过他是好人。
剃头佬摸摸头,自嘲地说:“你这是骂我哪。我要算好人,这世上也就没恶人了。”
“有装作好人的恶人,也有装作恶人的好人。你就是装恶人的好人。”
这话听着绕,可剃头佬听明白了。他发现自己这些年确实是靠装恶人活下来的,这发现既叫他欣喜又叫他失落。连这么个柔弱的小女人都能一眼看穿他,他还混个什么劲。
剃头佬有些垂头丧气,要早些年有人对他这样说,他也就不会吃黑道这碗饭了,更不会因为杀人跑路,更不会跟着第五军走进这该死的地方。一切都是命。
“……妹子,之前有对不住你的地方,你就当个屁把我给放了。”剃头佬讷讷地说。
日期:2009-08-21 15:56:41
“不……”林春定定地看着剃头佬的眼睛,“我要感谢你,你为了救我差点死了。”
剃头佬目瞪口呆。林春当他的面脱衣服,脱得那样平静,直至一丝不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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