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媛掀帘而入,见卫雍立在那架用来隔开休息之处的屏风前,一脸的慎重之色。而帐中血腥之气更浓,秦媛皱了皱眉,向卫雍行礼问道:“将军找属下前来有何吩咐?”
卫雍略略招了招手,便转身走到了屏风之后。秦媛略微迟疑了一下,便也抬步跟了过去。
绕过屏风,那血腥之气扑面而来。秦媛向那睡榻之上望去,却见一人浑身是血的躺在那榻上。那人似是伤的不轻,衣衫被鲜血浸染,连头发都被染做暗红色,一片一片的粘在脸上,最过骇人的便是那人自右肩至胸腹之间的一道刀伤,竟是深可见骨。
秦媛却心中一滞,疾走两步上前,伸手扶开那人脸上的发,待看清那人的面庞,眼中的泪终于汹涌而下,声音低到几不可见:“大......哥......”
此人,正是忠勇伯府世子,苏信。
卫雍虽然对秦媛的行为略感疑惑,但是当务之急却是要为苏信疗伤,他便没再多想,而是也走近两步说道:“这位就是苏世子,就是他孤身一人,深入敌营,刺杀了金汗。”
秦媛此刻却是什么都听不进去,只是一下一下擦拭着苏信的脸颊,眼泪止也止不住的顺着自己的脸颊,滴落在苏信的发中。
卫雍这才真正觉出了不对,他伸手拉开秦媛,见她满面泪痕,双眼通红,疑惑道:“你这是怎么了?”
秦媛这才惊觉自己失态,她伸手胡乱的擦了把脸,强忍着哽咽说道:“属下,属下只是看到世子还活着,太过激动了。”
“你认得子诚?”卫雍眼神中带着不似方才柔和,隐隐带了些审视。
秦媛却是神色不动,低低回道:“世子爷十四岁起便随着伯爷驻守辽东,我等辽东的军户,又怎能不识。”她说着将眼神转向苏信,“将军怎的不请了军医来,世子爷伤的不轻。”
卫雍虽是不完全相信秦媛的话,但是通过这段时间的相处,他觉得秦媛应是没有什么害人之心,便摇了摇头,叹道:“如今忠勇伯府的事情尚没有定论,子诚的身份还是不要暴露为好。”
秦媛闻言颔首,却不再说话,而是走到榻前细细的检查苏信的伤势。苏信身上伤口颇多,最为严重的便是胸前那一刀,因为刀口颇深,皮肉外翻,看起来十分骇人。
秦媛看过之后,直起身来,正色道:“世子的伤颇重,迟了恐会危及生命,将军最好还是寻个可靠的军医来。”
卫雍却是不语,而是侧头望向榻上之人,秦媛随着他的眼神望去,才发现苏信竟然睁开了眼睛,缓缓的点了点头。
他竟是清醒的!
秦媛愣在当地,她初见到苏信,见他伤势严重,又双目紧闭,就以为他已经昏睡过去,却不想,他却一直是清醒着的。
卫雍见苏信点头,便对秦媛颔首道:“你且在这里守着,我自去寻个信得过的人来。”
秦媛胡乱的点头,眼神却直直的盯在苏信身上,心中纷乱如麻。刚才的理由可以蒙混过长期呆在京城的止戈,却是无论如何瞒不过大哥。
果然,卫雍的脚步远了之后,苏信的眼神立刻如利刃一般刺了过来,声音虽然低哑,却仍然带着逼人的寒意:“你是谁?”
秦媛听得他这一声问话,眼泪再也控制不住,瞬间决堤。她缓缓的伸出手,轻轻的掐了苏信左耳后的红痣一下,哽咽道:“耳后痣,贵人至......大哥......”
苏信听见她的话,面露讶异,声音中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抖:“你到底是谁,怎会知道此事?”
秦媛此时已是泣不成声,趴伏在榻边抽噎道:“大哥......我是瑾儿啊......”
苏信震住,其实在这少年将手伸向他耳后的时候,他心中便隐隐有了一种感觉,只是这事情太过荒谬,让他难以相信。
可是,耳后这颗红痣只有家人才知道。那是他与瑾儿外出游历的时候,有个邋遢的老道士拉住他的衣袖,嘴里胡乱的说着什么:“耳后有痣,命遇小人。”
他本就不信这些东西,想要拂袖而去,身侧的瑾儿却脆生生的反驳道:“什么耳后有痣,命遇小人,你这话连平仄押韵都不对,我看应该是耳后痣,贵人至!”
说完她还对着自己甜甜笑道:“我便是大哥的贵人。”
这件小事已经过去了很多年,然而这句话只有兄妹两人知晓,如今这个少年却说他是瑾儿,他竟然是瑾儿吗?
“你休要胡说,我妹妹早已香消玉殒,你一介男子,作甚要冒充于她?”苏信的声音已不似最初那般冷厉,更多的则是疑惑。
“大哥,此事说来话长,我如今仍是女子,只是因为一些不得已的原因,才不得不混入军中,待日后我定会向你一一解释。”秦媛缓缓直起身子,擦净脸上的泪水,细细的听了听帐外的动静,确定卫雍仍未回来,继续说道:“如今时间紧迫,我只能告诉你,我并未向任何人透露我的身份,包括止戈。”
苏信却是垂眸不语,良久才问了一句:“你是如何,如何......”
秦媛缓缓摇头:“我也不知,自我醒来便成了这样。”她脸上含笑,手下轻轻的将那破损的衣衫替苏信解开,再将放在一旁的布巾用水沾湿,轻轻的为他擦拭身上的血痕。
苏信还想问些什么,却听帐外响起了杂乱的脚步声,想是卫雍回来了,便阖上了眼,不再说话。
片刻之后,卫雍果然大步行了进来,他站在屏风旁,看到秦媛此刻正在仔细的为苏信擦拭伤口,脸上的表情有些复杂。他轻咳了一声,说道:“秦先生,军医到了,你先退出来吧。”
秦媛将那布巾放在一旁的案几上,垂眸看了苏信一眼,才躬身退了出去。
随着卫雍来的军医是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秦媛向那老者微微躬身行礼道:“有劳了。”
那老军医是名辽东老兵,医术或许普通,但是对于苏家却是绝对的衷心。他见这先生模样的人向自己行礼,忙侧身避开,摆手道:“先生言重,治病救人本就是老朽的本份。”
那老者说罢,便径直去了屏风后,秦媛则是直直的站在屏风外盯着那水墨图案发呆。
良久,那老者弓着身子退了出来,向秦媛拱了拱手,便出了营帐。
秦媛见此,几步绕道屏风后,却见苏信身上的伤已被包扎过了,身上也被擦拭干净,此时卫雍正轻轻的替他清理头发。
秦媛几步上前,接过卫雍手中的布巾道:“这种事情属下来就可以了。”
卫雍却是被她的动作惊得一愣,略带些不赞同的说道:“你一个女子,怎的如此不知道避讳。”
秦媛手中动作轻柔,语气却是平淡:“将军将属下找来,为得便是属下身为女子,能将世子照顾的更为细致一些罢。”
卫雍一噎,他在见到子诚的第一时间通知秦媛,的确是因为军中多是糙汉子,打仗可以,照顾人确实就不行了。
“如果属下在意那些那些男女大防的话,就不会来这军中了。”秦媛将浸满血的布巾扔到水盆中慢慢揉搓着,脸上依旧面无表情:“且将军说过,我与军中其他弟兄并无不同,属下不敢忘,也请将军时刻不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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