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这里之前族叔跟我交代的很清楚,办完事之后,要把佛像处理掉,处理的方式就是叠一艘船,让船载着佛像顺流而下。这个过程叫送佛送到西。
如果佛像一直面向西方不回头,那就说明这件事彻底解决了,不用再操心了。
对于这一点,我其实并不担心,我见的怪事不少了,但是还不太相信石头刻成的佛像能扭过头来看我。
送佛这件事,可能更重要的是一种仪式感。让人的潜意识里认为事情已经办妥了,人有了信心,就会生气旺盛,鬼神自然就不愿意侵扰了。
我捧着纸船安安静静的等着。时间不长,我听到村子里面传来了三声鸡叫。天要亮了,阴阳交汇,是时候了。
于是我把纸船放进了水里。纸船晃了一下,就向西方飘去了。
白纸折了好几次,变得很厚实,但是它毕竟是纸,一进水就湿了。它载着佛像艰难地向前漂着,估计走不了多远就会沉下去。
我盯着它,心想:等它沉下去了,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可是就在纸船沉下去一半的时候,有一块石头挡住了它的去路。纸船撞在石头上,被水流冲的转了个圈子。然后我眼睁睁的看着佛像从背对着我,变成了面对着我。
我的心一下就凉了:佛像,回头了。
这时候东方已经泛白了,天光越来越亮,我看见纸船缓缓地沉下去,佛像就抱着那口小小的棺材,面对着我,一点一点的浸入水中了。
咕嘟……佛像消失了。天,也彻底亮了。
我看了看身边的胡大力,他朝我嘿嘿一笑,露出来一嘴白森森的牙齿。
眼看着太阳从东边升起来,周围越来越亮,我的胆气有点壮了。
我对胡大力说:“大力,你有事没事?你有事就告诉我。没事别总出怪相。不然的话,我可不客气了。”
胡大力一脸委屈:“初九,你是不是看我老实,也想欺负我?”
现在的胡大力倒还算正常,我摆了摆手:“我欺负你干嘛?就是看你不太对劲,关心你一下。”
天亮了,佛像也回头了。事情再没有挽回的机会了,我就算在河边守成望夫石也没用,所以我站起身来,打算回村。
在回去的路上,我一直在偷偷观察胡大力,还好,他一切正常。
我暗暗地想:也许是我太敏感了。胡大力本来就有点二,出点怪相也没什么。
我刚安慰好自己,走在我前边的胡大力忽然定住脚步,使劲的吸着鼻子,那模样,就像是电视里的瘾君子一样。
我问:“你又怎么了?”
胡大力回过头来,冲我说:“吃的。”然后他撒腿狂奔,速度之快,就像是一枚肉炮弹。
我生怕他出点什么事,连忙跟上去。
现在是大白天,我不怕他撞鬼,我怕他撞到人。
我跟着他跑过了一条街,穿过了两条胡同,用百米冲刺的速度跑了一千米,我感觉腿都要肿了。然后我也闻到了饭香。
我有点纳闷,这家伙的鼻子怎么这么好使?十几秒钟后,等我弄明白是谁家在做饭之后,我就开始暗暗叫苦了:是我家。
这饭是流水席,吃完就要出殡的。今天是干爷出殡的大日子,我好像又迟到了。
刚才一番奔跑,我已经累得气喘吁吁,两腿打颤了,但是我没有时间坐在路边休息,一瘸一拐的跑回了家。
刚进门我就被人踹了一脚,顿时站立不稳,仰面朝天躺在地上。
然后我看见老村长了,他就站在我身边,居高临下的看着我骂:“还有良心吗?知道现在几点了吗?不守灵也就算了,出殡也不来了?你干爷养活你这么大,真是糟蹋大米白面了……”
他骂也就算了,口水四溅,喷的我满身都是。我挣扎着爬起来,躲开那喷壶,一边陪着笑,一边悲戚的说:“让我再看看我干爷。”
村长一脚踹在我屁股上,这次让我趴在地上了:“看个屁,早就入棺了。”
然后他把门口的灵幡取下来,塞进我怀里,说道:“打幡,出殡。”
确实到了出殡的时辰了,我擦了擦眼泪,站在棺材跟前,重重的磕了几个头。
等我站起来的时候,村长已经指挥着众人把棺材抬起来了。
送葬的队伍稀稀疏疏的,村子里的人虽然全都姓胡,几百年前是一家,但是几百年前毕竟不是现在。几代下来,血缘稀薄,一个老光棍的死亡,对他们来说并不是一件大事。
我回头望了望队伍。除了雇来的抬棺人,还有我族叔,他正忙着撒纸钱。村长步行跟在棺材后面,嘴里念念叨叨的,无非是让死者不要有太多牵挂,早日投胎转世之类的话。
我的朋友胡大力,也滥竽充数的混在队伍里面,给我们增加着可怜的一点人气。不过他正端着一只大海碗,一边走一边忙着吃里面的大锅菜。不少看热闹的人朝他指指点点,他简直是我们的笑柄。
干爷生前没有享福,没想到死后也这么冷清。我在心里叹了口气,鼻子一酸,不知怎么的就落下泪来了。
“跪。”村长喊了一声。
于是我和族叔朝着棺材跪了下去,在跪倒的那一刻,我看到了胡大力的绝活:他也跪了,扑通一声,直挺挺的跪在地上,手里的碗端的稳稳当当,一点内容都没有洒出来……
“起。”村长又叫。
于是我们起,继续向前走。
“跪……”于是我们又跪。
这样来了几次之后,本来就精疲力尽的我实在支撑不住了,干脆跪趴在地上起不来了。
这时候,我感觉有一只手扶住我的胳膊,将我从地上拉了起来,我以为是族叔,可是等我扭头一看,顿时吃了一惊,我身边根本没有人。
“走走走,不要误了时辰。”村长在催促我了。
于是我带着疑惑,扛着灵幡向前走。
等我们到了坟山,来到坟坑跟前的时候。天上有一片云把太阳遮住了。天空变得有些阴沉。
与此同时,周围起了一阵旋风,刮得灵幡哗啦啦的乱响。
我这两天见鬼见多了,有点害怕,我张了张嘴,想要说话,但是从喉咙里面,发出来一声悠长的叹息。
这声音分明就是干爷的。
“干爷。”我哆嗦着叫了一声。
然后村长推了我一把:“跪啊,愣着干什么?”
我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然后开始打哆嗦。我不是害怕,我是感觉有一缕缕的寒气,正从我身上冒出来。
我能清楚地感觉到,这寒气慢慢地汇聚到坟坑里面,盘旋在棺材上面。我使劲揉了揉眼睛,想要看清楚一点,但是我什么都看不到。
这时候,村长把干爷生前贴身的东西放进了坟坑中。随后,抬棺人拿着铁锹,迅速的把棺材掩埋了,坟头立起来,葬礼已经完成了。
我呆呆的跪在坟前,甚至有点茫然。
村长拍了拍我的肩膀:“回去吧。死人死了,活人还得活。活着的人,比死人更操心。”
我点了点头,村长则摇了摇头,和抬棺材的人结伴下山了,这里只剩下我和族叔还有胡大力。
直到现在,族叔才有时间问我一句:“成功了吗?”
我苦笑了一声:“佛像回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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