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叔……我叔他家里有事,回老家去了,有几天了,现在就剩下我一个了,前天我跟冯老师说了……你怎么了,感冒了,重不重,要不要紧?”张永弟说。
“没什么事,就是头有点重,刚才吃过药了,本来想睡觉的,没想到在楼上看到你,有点不敢相信,就跑下来,谁知道真的是你,那……那你真的是休学了?”周芳带着遗憾的口气说。
“没办法,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嘛。”张永弟自嘲的说完这一句后,周芳脸色一暗,轻轻的说:“你有没有想过自学?像你的基础又不差,代数又特别好,完全可以的,高中的书,我这里有,可以拿给你,说不定到时候你就可以去参加成人高考呢?”
自学,很有自豪感成就感的一个词;没有户口,来谈成人高考,简直就是一个奢望的讽刺。张永弟自讽的说:“自学,我可能不会,说实话,除了对武侠小说和数学有点兴趣外,其它的我真的没什么兴趣,尤其是英语,如果不是不让我爸担心,我早就扔掉了,每天背那单词烦都烦死了,更不说去分析什么语法,我放在英语的时间是数理化的三四倍,但也只是勉勉强强六七十分。有时候我在想,到底汉语是我们的国语,还是英语是,总是一而再,再而三的强调英语的重要性,好像学不会英语就不会读书,就跟不上时代一样。”
张永弟顿顿又说:“你看看,每个好学生大部分的时间都放在英语上,可到头来能记住多少,能用上多少,基本上都是为了应付考试,简直就是在浪费时间,我看有不少人都是给英语给搞怕了,才不想学习,最好呢,就是把英语放在选修课上,不要像语文数学那样当成主修课,谁爱上谁就去上,这样不是可以一举两得,不要老是强迫……不好意思,一下子说多了,唉,算了,一句话,如果我真的自学,我一定把英语给扔了,你拿来的那两本书我都看完了,很不错,谢谢你了,过两天我给你送过来。”
周芳没想到张永弟会对英语发牢骚,张着嘴说:“那书是送给你的,又不要你还,你再说还,我就生气了。既然你都看过那书,就更应该自学了,难道你想一辈子都收破烂呀?多学一点还是好的,你说是不是?唉呀,你看,光顾着说话,还让你站在门口呢,快,快进来坐喝点茶。”
“不用了,不用了,我还要忙,你看你都感冒了,不能多吹风,还是多点休息,我就不打扰你了,我还要……有空我再来看你,我走了。”张永弟忙不迭地的摆手说,周芳理解他的意思,便说:“那你等一会,我进去拿点东西给你,就等一会儿,不要走哟?”说完便进屋去。
五分钟后,周芳提了一叠书出来递给张永弟说:“这些书都是送给你的,你可不能当废纸卖了,来,拿好,好好用心看。”
张永弟一看,里面十几本新的武术杂志和几本世界名著,还有初三旧的教科书,看她还是想让张永弟自学呀,没想到会有这样的女孩子关心自己,除了“谢谢”两个字,张永弟也不知说什么才能表达自己的感激之情。
告别周芳后,张永弟没在继续往前收破烂了,而是倒头回家。一方面是车后架的两只麻袋都装了三分之二,收获也不小;另一方面是他不想在周芳的目光下收破烂,心里也做出决定,不管自不自学,她今天送的教科书全都要看完,不用荒费了人家一片苦心。
下午两点半,待学生都去上课后,张永弟又往西方向的医院去收,那条路有几个连队,同早上场部待遇一样,连队里的人也是指指点点,经过早上的表现,张永弟不至那么羞怯,还摇着叮当哟喝:“收破烂了。”可连队没有多少废品收,因为早上有人来收过了,张永弟不甘心,便一路收下去,最后竟到了十六公里外的二十队,再过一里就是Jc县的和察镇了,他没想到,第一天竟会跑到这么远来,不过,值得安慰的是两个麻袋都装满了,时间也转到了晚上七点半。家家户户都在做饭吃饭,他肚子也咕噜噜的直响,为了省下几块钱,他没到饭店去吃,而是骑车赶着回家。
张永弟回到家时已是晚上九点了,整整踩了一个半小时,中午只是吃了些稀饭,时间过得这么长,现在饿得胃都痉挛,粗喘着气,全身松软,乏困,像是散了架似的,尤其是双腿,麻,酸,僵,重,各种滋味参杂其中,如果不是经常锻炼,腿部肯定要抽筋,也许要更晚才能回到家。此时,对张永弟来说,躺在床上是最大的享受,可他没有上床,而是坐在板凳休息,五六分钟后便拖着疲惫的身躯下米入锅做晚饭。
张永弟看着橱柜里饭菜两分的铝饭盒,想到以前父亲大部分时间都是早上出门就把午餐带上,如果中午回来,就把晚饭带上,饭盒挂在车头前,这样就不会挨饿了。自己是否要学父亲这样呢?像今天这种情况,以后都不会少,还是要学父亲。
吃过晚饭,整理废品,再洗个冷水澡,时间便定格在十一点钟了,劳累,充实的第一天独立生活算是这样过去了。
二十一章
第二天下午三点多,张永弟坐在四队门口的大树下乘凉,手里的草帽不断扇着,眼睛盯着父亲逝去的地方,父亲被雷殛的的惨叫声似乎在脑海间翻腾,黄泥,雨水,破瓶,尸身……当时的场景总是不断来回重叠,脑子一阵晕眩,张永弟猛地甩甩头,抓起水瓶子浇了一下脸,低下头来默默的抹着水珠。
原本早上想往胶厂,一队方向去收,不想这么早面对这块伤心地。可一出门,就有一位住绳厂的人叫着跟去,说有破烂收。一到绳厂,便顺着往下走了,一路走下去,四队,十九队,二十队,还有三公里便到巴广镇时,张永弟又转了回头,听连队的人说到巴广镇很乱,生人容易会被欺负,便又转道回来。
回到绳厂,庄小恩在路上惊喜的拦住说:“卖破烂的,铁多少钱一斤?”张永弟一抬头,庄小恩愣然说:“是你?张永弟?”张永弟看着庄叔的儿了,小圆脸,平头,浓眉,一头汗水,嘴角上翘叨着草根,衣服凌乱沾着草屑,眼睛四顾一瞄,看似漫不经心,却透着警惕。
张永弟没去注意他的表情,摸了把汗说:“庄小恩,怎么没上课?”庄小恩撇着嘴说:“有什么好上,去了还不是睡觉?成叔回去了?”张永弟点点头说:“不回去,我也不会出来搞这个?你倒好,有书读你不读,我想读书却没书读。”庄小恩摇头说:“有些人适合读书,有些人不适全读书,我就是那些一看见书就头痛的人。”这话说得实在,有理,张永弟笑笑说:“给你爸知道,你就惨了?”
庄小恩咀嚼着草根说:“知道又怎么样,我就说肚子痛,好铁是不是七毛一斤呀?”张永弟一听,连忙说:“好铁?你不会是拿钢筋来卖吧?你最好不要卖。”庄小恩摇头说:“不是,你跟我过来,我那边有铁。”说着指着不远的一块杂草地,张永弟满腹狐疑的跟过去。
庄小恩拔开杂草,拉出两个沉重的黑袋,一打开,都是麻钉,凌乱的堆在一起,有乌黑发亮的,有生锈露斑的。这些麻钉都是中指粗,一手扎长,是绳厂机器专用来打麻绳的。
张永弟指着问说:“你去哪拿这么多麻钉的?”庄小恩吐掉草根说:“这算不算好铁?你称一下有多重?”张永弟摇头说:“你还没告诉我这麻钉怎么来的呢?”庄小恩又重新拔出一根草根,放进嘴里嚼嚼才说:“这不是简单,每次没事进工厂就随便捡三根,越积就越多了,我也不敢给我爸知道,给我称一下。”
张永弟说:“这不算好铁,不过,我给你当成好铁算,我爸走的时候,你爸来帮过忙。”庄小恩摆手说:“我知道,成叔走的时候也来我家叫我爸没事就去看看你,算了,你还是算六毛一斤吧,我也不愿讨你这情。”
张永弟拿出称一称,二十九斤半,递了二十块钱给庄小恩,庄小恩摆手说:“我没钱找,你不用多给我两块?”张永弟按进他手里说:“拿着,大不了下次把东西留给我来收。”庄小恩也就不推脱了,拿了钱就走,然后扭头说:“你不要跟我爸说这个呀?”张永弟笑笑点头答应,这可算是第一次跟校友做生意,既不尴尬又不自卑。
五点半,冯老师骑着自行车来了,张永弟正满头大汗的挑水回来,连忙叫:“冯老师,你随便坐,我把水倒进缸里先。”冯老师拿下一袋苹果放进屋里,又看着泥墙边堆放的废品,心里悲叹:“唉,他比董香玲还惨呀。”张永弟走出来搬起凳子说:“老师,我们到外面坐,凉一些,里面太闷了。”
两人坐在院中,张永弟看着自己的脚尖,脚尖轻戳着土,冯老师打量着四周说:“我今天听周芳说你昨天开始去收破烂了,今天又去收了吗?”张永弟仰起头说:“去了,成叔走了,我现在要靠自己一段时间,所以就没法上学了,对不起,老师。”冯老师关怀的说:“不用说对不起,你是没法选择。你叔临走前跟我说了,本来他想让你继续读书,但几个月的时间需要的生活费,他实在找不出来,只好照你说的做,将来如果有什么困难就来找老师,不要怕麻烦老师,懂不懂?”张永弟点头。
冯老师又说:“你这里没邻居,白天又出去收破烂,最好养只狗看家,过两天,老师帮你看看,找一只回来?”张永弟瞬间想起了浮肿的发财,又想起了那口井,悲伤之意在心底泛滥,哀痛神情显现出来,冯老师一见,连忙抓着手问:“怎么拉了?”张永弟摆手摇头挤着笑脸说:“没什么,我家又没什么好东西,而且门口就是路,绳厂的人经常往这边走,不怕。”冯老师对这说法产生怀疑,但也不好追问下去,只能配合说:“那就由你吧,想要的时候就跟老师提就是了。”
冯老师也不知再说什么好,该鼓励该坚强的话前两天都已经说了,张永弟又不愿问不愿说,便只好站起说:“如果没什么事,老师就回去先,记住,有事一定要去找老师,懂么?”
这时,庄叔一脸怒容的拖着庄小恩过来,庄小恩半边脸红肿了,左边印着清晰的五指印,张永弟立即想到那麻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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