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卫东见元庆又回来了，抓起酒杯冲他晃：“我就知道你舍不得丢下我。两年没见了，你不会喝这么点儿就走……来，一醉方休。”元庆摇了摇手：“小满死了。”肖卫东没有反应过来：“人生自古谁无死……谁？小满死了？不会吧……”猛一哆嗦，“怎么回事儿？”

　　元庆默默地坐到他的对面，倒上一杯酒，慢慢转动酒杯：“没你什么事儿。”
　　肖卫东噎着似的张了一下嘴，脸涨得通红：“你什么意思？”
　　没等元庆回答，肖卫东一步闯到了门口。
　　元庆跳过去，一把拽回了他：“那边全是丨警丨察……”话音未落，裤兜里的手机响了。
　　元庆摸出手机看了看，捏着下巴冲肖卫东一笑：“古大彬。”随手按了接听键，“老大，说话。”那边的声音低沉得像从泥里钻出来：“听说小满的事儿了吗？”元庆点点头：“刚听说。”“你有什么打算？”古大彬的声音没有一丝生气。元庆瞥了肖卫东一眼，肖卫东咬着牙，一只手抓着门框，一只手冲元庆使劲地摇。元庆笑了笑，将手机移到嘴边，轻描淡写地说：“我能有什么打算？这事儿归丨警丨察管。”

　　“那就好，”古大彬的声音提高了许多，“我希望你不要胡思乱想，这事儿跟我没有关系。”
　　“哈，老大你想哪儿去了，这种事情哪能乱琢磨呢？我压根就没那么寻思。”
　　“管好自己身边的小弟，乱说话可不好。”
　　“明白了，老大。”元庆皱了皱眉头。
　　“不要喊我老大，我不是你的老大……既然你没有那么想，麻烦你跟老肖也打声招呼，别找不自在。”
　　“肖卫东就在我身边呢，”元庆的脸色阴沉下来，“要不你亲自跟他说？”
　　肖卫东一把夺过了元庆的手机：“古大彬，你给我听好了，不管这事儿牵不牵扯到你，我必须跟你要一个说法！”古大彬在那头“咦”了一声，接着笑了：“哈，肖哥还是那个脾气。也不想想自己都多大年纪了……说法会有的，可是现在不是时候。好了，我是文明人，不跟莽撞之徒对话的，有什么事情让元庆对我说。”元庆捏一把肖卫东的胳膊，抓过手机，语气轻松地说：“人死不能复生，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好了，咱们都照顾好自己就好，你说呢？”古大彬沉默片刻，忽然转了一个话题：“我这边的一个小弟看见小军了，他还在海边养海参。”

　　没等元庆说话，肖卫东劈手来夺手机：“说我是鲁莽之徒？我他妈的问问他！”他好像刚刚才反应过来。
　　元庆一把推开肖卫东，对着手机说：“小军已经‘沉’了，你别怕，老大。”
　　古大彬冷笑一声：“我怕过谁吗？好了，我很忙，有事儿咱们以后再说。跟肖卫东说说，再这样嚣张，他会死得很快。”
　　元庆想要说句什么，古大彬已经挂了电话。
　　元庆冲肖卫东摊了摊手：“他说你心宽体胖，能活成个长寿老人。”
　　小满跟扁铲的关系发展得突飞猛进，因为这俩家伙有共同语言，那就是不爱学习，喜欢逃课，唯一不同的是小满精力十足，扁铲看上去蔫头蔫脑的。有一次扁铲又去铁轨那边偷煤球，被小满踹了一脚：“冻死迎风站，饿死不做贼！”。扁铲就不再去偷煤球了，满大街捡柴禾。

　　小满喜欢吃街西口老王家的糖葫芦，没钱买，走到老王家的摊子那儿就流口水。
　　扁铲经常偷偷塞给他几个拆下来的糖葫芦。其实小满知道这些东西的来路也不是很正，但是他不问，只顾吃，很奇怪。
　　扁铲的模样很呆，看上去就像没睡醒的样子，这副模样很糊弄人，大家都以为他是个老实人。可是二十年后他换了外号——肖大忽悠。
　　二十年后的扁铲跟小满形同陌路。扁铲背后说小满心狠手辣，必定暴尸街头。小满听了，没有反应，只是冷笑。
　　可是二十年前不是这样，那时候小满拿扁铲当可以割头的兄弟。

　　有天下午放学的时候，元庆发现扁铲哭丧着脸，一副死了没埋的样子。问扁铲这是跟谁生气？扁铲说，他下午在操场踢球，因为撞了人，被一个高年级同学踹了一脚，肚子到现在还疼呢。“真丢人啊，”扁铲说，“他的大臭脚蹬过来，我直接就一个‘腚墩儿’跌在了地上，难看死了。”小满说，你怎么不起来跟他打？扁铲说：“我哪儿敢？知道他是谁吗？胡林！”本来元庆想立马折回学校找那个打人的报仇，一听胡林这个名字，直接不吭声了。他知道，胡林这家伙惹不得，他弟弟叫胡金，是他们级部最牛的人，身边整天围着一群叼着烟卷，歪嘴斜眼装社会青年的同学。元庆亲眼看见胡金拎着一把菜刀追得一个比他高出半个头来的同学满校园跑，不是别人拉着，那个同学的脑袋该开瓢了。

　　扁铲见元庆和小满都不说话，撇着嘴哼唧：“反正挨打的不是你们。”
　　元庆说：“要不咱们回家告诉你哥？”
　　扁铲的哥哥肖卫东在电机厂当翻砂工，一米八五以上的大个子，模样就跟个山贼似的，一双拳头比饭钵小不了多少，浑身全是一棱一棱的腱子肉。最冷的天气里，他也敢光着身子在院儿里洗澡，一盆水当头浇下，腾起一团白雾，跟刚掀开了热锅盖一样。上高中的时候，肖卫东跟一帮社会上的青年结仇，那帮人冲进学校找他。肖卫东提着一条卸下来的板凳腿，一个人迎出来，虎入羊群似的往前闯。那帮人起初还进进退退地抵抗，被肖卫东砸趴下几个之后直接丧胆，丢下同伴，翻墙跑了。肖卫东踩住一个家伙的脖子，双手抡起棍子，一下子砸瘪了他的鼻子。那个人昏死过去，肖卫东揪出一个跑不迭钻进学生堆里装学生的家伙，一脚踹倒，对准他的脖子又是一棍子，那家伙的人生从此改变——歪脖儿，一辈子没有找到对象。因为这件事情，肖卫东被少管一年，解教后闷在家里半年多，年底就业去了电机厂。

　　扁铲听元庆这么一问，烫着嘴似的吸溜舌头：“不敢，不敢，你想让我死啊……”
　　元庆纳闷：“怎么个意思？”
　　扁铲愁眉苦脸地说：“我哥要是知道，能管，先死揍我一顿，再死揍胡林一顿，弄不好，我俩都得死。”
　　元庆一想，感觉扁铲的话不算夸张，肖卫东的身上老是有一股杀气，谁碰谁死。瞥一眼扁铲，不说话了，闷着头走路。
　　小满追上来，呆声呆气地问：“胡林在初三几班？”
　　元庆说，你问扁铲去，我不知道。

　　扁铲跟上来，不屑地横了小满一眼：“装什么装？胡林是个男的。”
　　“告诉我，胡林在初三几班？”小满很固执，又重复了一遍。
　　“你什么意思啊，帮我报仇去？拉倒吧，咱们惹不起……”
　　“告诉我。”小满的脸泛出青色。
　　“告诉你也白搭，你要是敢在学校跟他理论，保准有一群人上来把你踹成牛粪。”

　　“那你告诉我，他家在哪里。”
　　“算了算了，”元庆推了小满一把，“胡林是胡金的哥哥，咱们最好别去惹他。”
　　小满站住，冷冷地盯着元庆看。元庆被他看得很不自在，拉着扁铲就走。扁铲说：“小满不会真的去找胡林吧？”元庆说，不能，就算他回去也找不着，放学好长时间了。扁铲回头看小满，小满依旧站在那里，夕阳打在他的身上，胖胖的小满看上去就像一只蹲在那里的老虎。
　　元庆和扁铲走远了。小满摇摇头，捏一下拳头，转身往学校的方向走。
　　一帮同学走过来，小满拦住一个同学问：“胡林家在哪里住？”

　　那个同学伸手一指：“那边，左数第三排楼，三楼，西户。”
　　小满说声谢谢，掀开书包，找出一把削笔刀，打开，捏在手里，把书包斜挎在身上，挺起胸脯，硬硬地往那个楼群走去。巧得很，小满刚走近胡林家的那排楼，就碰见胡林下楼倒垃圾。小满迎上去，拦住胡林，直接问：“你是不是胡林？”胡林笑了笑：“小满是吧？我认识你，你……”后面的话还没说出来，胡林就跳开了，双眼圆睁，傻愣着看小满，脸上划开的一条口子瞬间涌出鲜血。小满折好削笔刀，慢慢倒退着走：“以后不要欺负扁铲，他是我兄弟。”胡林好像刚刚才反应过来，丢下垃圾，撒腿往楼上跑：“胡金，胡金！我被人砍啦——”

　　胡金冲到楼下的时候，小满已经不见了。
　　踌躇满志地走在路上的小满不知道，一场危险正在悄悄逼近自己。
　　第二章初出江湖
　　晚上吃过饭，元庆把小满喊出来，躲到一个墙角，问他是不是去找过胡林了？小满轻描淡写地说，找过了，没事儿，他以后不敢欺负扁铲了。元庆问他去找胡林的过程，小满说：“没什么，让我在脸上划了一刀。别怕，在徐州的时候我就干过这事儿，那个人欺负我妹妹，被我划了脸，从那以后见了我就躲。”元庆说，那不一样，这次你划的是胡林，他弟弟是胡金。小满不屑地撇了一下嘴：“胡金不是人做的？告诉你，横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我拿命跟他换，他敢？”元庆说，人家人多。小满说：“长坂坡曹操的人多不？照样不敢跟张飞玩命。”

　　元庆没有看过《三国演义》，不知道长坂坡和张飞是什么意思，他知道小满有一套《三国演义》连环画。
　　元庆打从上了初中就不看连环画了，他觉得那很没档次，要看就看大人书，厚厚的一本，多气派。
　　元庆看不懂《三国演义》，勉强可以看懂《水浒传》，看了好几遍，里面每个人物的外号他都能说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