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的笑声里,王团团哀声大哭起来,脸色泛出青白色来,看起来内心极为害怕。
“你们太过分了,仗着有权有门第就为所欲为!”高岳怒不可遏,急忙走过来,将王团团给扶起。
窦申和元季能仰面长笑,“抱歉,有权有门第真的可以为所欲为的!”
“高郎君好力气。”不知是哪位笑着说了这句,众人又前仰后合来。
厅堂外,她的假母王氏匆匆赶来,看见团团这副模样,心疼地大喊声“团团你怎么了?”
团团看着王氏,叫了声,“娘啊,孩儿心痛死了!”
刚说完,王团团挣脱了高岳,咆哮着爬到墙壁彩版下,手抬上去就要作势擦去彩版上的两首诗。
窦申大怒,将她一把推倒在地,“胆敢冲撞元校书和我,抓你去京兆府,一顿棍子叫你魂飞魄散!”
“存一,你我都是公卿之子,作诗嘲弄下就算了,不必和这种娼门中人动手动脚,有失身份。”
“你,你,你......”王团团脸色极度难堪,接着嘴唇变为绀色,并开始冒出白沫来,高岳上前扶住她,却发觉她浑身抖得厉害,眼瞳也开始涣散起来,“完了,她也有心脏病?”高岳暗中惊呼。
王团团呼吸越来越困难,很快就嘶喘起来。
立即楚娘的堂舍乱作一团,包括元季能和窦申都措不及防,谁想到嘲讽几下,居然闹出人命来。
“阿姨,不,妈妈,王团团过往可有心疾?”这时高岳将她平放在地板上,对着放声大哭的王氏问到。
王氏边哭边点头。
混乱中操办筵席的袁州婆对手下的人大喊,“快去喊同坊的小越州来,用针来救!”
几名乐工忙不迭将乐器扔下,向着门外跑去请小越州宋住住去了。
“来不及了!”高岳满头大汗,撸起袖子,径自在众目睽睽下将团团的衣衽给扯开,吓得诸多娼妓往后倒退数步,接着高岳用手握拳,对着王团团的胸口猛叩,当叩到十五下后,高岳望了下王团团依旧青黑色的脸面,咬咬牙,将心一横眼一闭,在一片惊呼声里将口对上去,高岳实在不知道如何形容这种感觉,总觉得王团团的嘴就像团冷肉般。
接上后,就是没命地呼气吹气,两下后再起身,又在一片惊呼声里,用拳头猛叩王团团的胸口,极有节奏。
这时窦申和元季能也不清楚,地上躺着的王团团还能不能救转过来,便趁乱急忙脱身,向庭院而去。
“郎君!”袁州婆一把牵住二人,脸色变得严肃起来,“平康里有平康里的规矩,王团团若是真死了,将来谁给她母亲送终?按规矩,命不用你等偿,这案上的金银酒器可就不再归你了,得留给王团团。”
原来平康里的规矩是,若娼妓在陪酒时发生什么意外,客人摆在桌案上的所有财物,都得归遭逢不幸的娼妓所有。
元、窦本来就是纨绔子弟,惊恐里哪里还顾得什么金杯银盏的,就连那七宝玛瑙杯也留下来,点点头就窜到了院子里。
刚到院子里,砰砰砰急促猛烈的敲门声响起,人们还以为是宋住住来了,便抽去门闩打开。
接着外面火光一片涌入,照耀得元季能和窦申睁不开眼,麻麻立着满地身着皂袍的京兆府不良人,打首的正是郭锻,只见他站在台阶上,一手持着铁钩,一手提着锁链,腰后挎着横刀,如钟馗般骇人,“哪位是元季能元校书?”
元季能心想,难不成戏弄个卑屑的娼妓,还真的惊动京兆府了?可我父亲是堂堂宰相,绝不会有事的,便下意识应了声。
郭锻大笑,一把就伸手来抓,像捉小鸡似的。
元季能又惊又怒,转身刚准备往回跑,脖领就被郭锻的铁钩勾住,“奉京兆大尹的令,捕拿国贼元载全族!”
堂舍上,正继续对王团团施救的高岳转过面来,清清楚楚看到了元家的三公子,是如何在这短短十秒钟内,由“芝兰玉树”沦为阶下囚的。
这时他才想起,以他的所知,似乎还能记得元载这位中唐权相,是在唐代宗末年被满门抄斩的,只是没想到虽未能见到元家如何“起高楼”的,却在今晚亲自见识到元家是如何“宴宾客”的,又是如何须臾间“楼塌了”。
“住手,你可知我父兄各是什么人?”元季能还没申辩两句,就被摁倒在地,嘴角被郭锻左右呼呼、批得窜出血来,牙齿都打落了,很快嚣张变为了哀鸣,“存一,存一,窦郎君,救我,救我......你叔父是宪台中丞,救我。”
哪知窦申只会忙不迭地将元季能的手不断推开,“别开玩笑了季能,大家都是萍水相逢,表面朋友而已。”就这样眼睁睁看着元季能被锁链铐住,拉扯着往京兆府的方向去了。
郭锻留下来,又问窦申,“你是?是窦中丞的族子?”
窦申说是,郭锻便点点头,不再追问,而后他又指着楚娘的堂舍上乱七八糟的情况,“何事喧哗骚动?”
“一娼子喝多了酒。”窦申狡辩道。
郭锻也顾不上管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他对剩下的不良人挥手道,“给我去安仁坊芸辉堂,抄没国贼元载的家产,拘押他所有家人,别让万年县或长安县的捕贼官抢了先!”
“喏!”不良人们齐声答了下,接着和郭锻一起,向安仁坊的方向举着火把疾奔而去。
“郎君......”这时一名长随才贴在窦申身边。
窦申举手,示意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元载肯定是倾覆了,我们得尽快和他洗清一切关系,走走走。”
于是窦申一行,也趁着外面的夜幕,往南曲方向溜去——那里也有他的相好,留宿一夜问题不大。
南曲靠街第三家,当听到王团团心疾发作,宋住住立刻点上烛火,穿好衣衫,和假母宋双文辞别,背起了药箱,开了门,在众人的指引下,踏着街道上的残雪,向中曲楚娘的堂舍走去。
刚过到靠街第二家时,其门也开了:蔡佛奴奔出来,“住住哪里去?”
“北曲王团团发了心疾,去救她。”
“夜深天黑,我护着你去。”蔡佛奴二话不说,就跟在小越州的身后,亦步亦趋。
宋住住也不阻辞。
待到一行人奔到了楚娘堂舍院子里时,却发觉高岳还在那里猛力地叩击王团团的胸口,围观的人们有的跑了,有的议论纷纷,蔡佛奴三步两步走上去,拨开人群,喊到住住来施针了。
结果这声喊倒是起到效果,王团团突然猛咳几声,呕出好多涎水吐沫来,睁开眼脸,第一个见到了高岳,“高郎君......”
高岳摁在王团团胸口的手感到,她的心脏慢慢复苏,重新搏动起来,幸亏自己在大学里当志愿者时学过些急救术,不由得大为庆幸,也才觉得自己浑身已汗透尽了,便往后一坐,疲累气喘得说不出话来......
刚来到的宋住住和蔡佛奴也和众人一样,目瞪口呆,望着高岳,心中啧啧称奇。
“奇人啊。”蔡佛奴不由自主地叹了句。
长安正月初八的夜里,月牙慢慢匀淡开来,待到它完全消散时,次日的阳光倾洒到了皇城和长安城诸坊之上,雪已差不多完全融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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