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怀光便还挽留高郢,可高郢去意坚决。
于是李只能表示惋惜,说掌书记你暂且去远地委屈些日子,待汾阳王怒气消了,我再对你施以援手,而后李怀光看到高岳,就对高郢说,“巧了,这二位太学生正好要寻您。”
高岳满面泄气的表情,他刚来找高郢,高郢却被革去掌书记的职务,难道我真的是要“天将降大任”了吗?
永巷和街道相连处,高郢和高岳互相寒暄了下,得知了来意后,高郢摇摇头,意思是我现在自身难保,你的事更无法启齿。
高岳也不强求,便呈交了行卷,让高郢过目。
高郢倒是个谦和的人,他索性就在永巷前,细细看了高岳的行卷。
接着就叹气道,“逸崧,我说话直率你别介意。你写的这些歌赋,全是陈词滥调,还有许多不通之处,就算没京兆、宗正和同华的举子和你竞争,也难入主司的眼,更不要说去投卷,怕是得的只是坏名声,只能待来年之喜了。”
言下之意是今年你就别指望了。
高岳心想,“没想到啊没想到,那个真正的高岳啊,你在太学里的文凭不会是给苏博士送鱼换来的吧!”
可高岳却对着高郢深深作揖,口中十分谦逊,“多谢公楚长兄(高郢字公楚)指教!”
高郢便又看了刘德室的行卷,话说得相对隐讳点,“芳斋,你诗赋尚可,但如今不比开元天宝盛世那样注重浮华文辞,国难之后百业凋敝,圣主更重体国之论,所以芳斋兄要在对策上多加磨砺才是。”
二人虽然十分失望,但还是感激高郢的一番指点。
高郢看完行卷后,便有心继续指点高岳一二,他抚着高岳的肩膀,叹气道“河南一房的衰落我也早有耳闻,依我看来逸崧你不必再留在国子监盘桓了,根本学不到任何东西。听愚兄的劝,春闱结束后你不如返归去卫州,那里有处你先代渤海侯留下的‘淇水别业’,应还有田亩,可以耕读自持,等到学业精粹后再来投卷、应举。”
“淇水别业”!
别业可就是别墅的意思,没想到还有高适给我留下的产业。
但很快高岳就冷静下来,先前国子监想象和落差之大尚历历在目,淇水别业这么多年扔在那里,估计也早不知荒废成什么模样了,难道我还要学会种田开荒不成?
这时高郢突然长啸声,背着手,立在亲仁坊的巷道前,吟诵道“九谷帝畿,三川奥域。交风均露,上分朱鸟之躔;溯洛背河,下镇苍龙之阙。多近臣之第宅,即瞰铜街;有贵戚之楼台,自连金穴。美人竞出,锦幛如霞;公子交驰,雕鞍似月。同游洛浦,疑寻税马之津;争渡河桥,似向牵牛之渚。实昌年之乐事,令节之佳游者焉。”
高郢这篇骈文,顿时让高岳眼前浮现出一副佳节时分,烟霞满地,仕女公子尽兴游玩的富贵景象。
“逸崧,此文描绘的正是我高氏兴盛时,于上元夜在东都洛阳之林亭私宅,宴请宾客的景象,与会者陈子昂、徐皓、陈嘉言、弓嗣初、韩仲宣等莫不是一时佼佼,真可谓是冠缨济济、鸾凤锵锵。不过距今也过去百年光阴,春色犹存,物华不再。我想重振高氏,可如今年近四十,却怕是力有未逮,逸崧你还年轻,复兴林亭盛景的宏愿,你肩上也要扛上一扛,共勉。”
“我必定不忘!”高岳居然也被感动了,复兴“高氏林亭”的宏愿恰好和他自己的想法不谋而合。
高郢点点头,接着转身向南街走去,头也不回。
这时刘德室走到前来,碰碰高岳,“现在我们再去马镇西的宅院外投卷,如今各处幕府也最重文学之士。”
再往南过一坊的街西,就是马璘宅第所在的靖安坊。
可高岳实在不想继续投下去,刚才高郢的话对他触动很大,“先前高岳的歌赋评价如此低,照此投下去,必然是死路一条,不妨靠自己走下去。”
可答应刘德室的事,怎么得也要做到。
当然这二位是不敢在马璘宅内投行卷的,那样会当场被安西四镇将士活活揍死,他们准备在马璘宅的巷子外投卷,那里来往的达官贵人数量很多。
白莲千朵照廊明,一片声明雅颂声;
才唱第三条烛尽,南宫风景画难成。
——薛能,会昌六年(846)进士及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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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见马璘府邸前的吊丧官员纷纷避让,好像带着很大的恐惧,车盖脱去,一位须发皆白仪容威严的老者端坐其上,然后由两名家仆用篮舆转抬,至马璘府邸台阶上——马璘府的许多谒者和军将走出,纷纷来接应,可这叫杨绾的相国却很硬气地将他们一一推开,他的腿脚并不方便,便拄着根藤杖,自己一拐一拐地走下来,并且脸部肌肉动得不自然,看起来中过风。
很明显,这杨绾并不是自己在风雪之夜见到的上朝老者。
高岳这才注意到,杨相国身旁只有两名仆役,甚至远不及其他来吊唁的五品六品官员所带的多。
接着前堂接待的安西军将和马璘的三个儿子都出来迎接,杨绾也不急着表示慰问,而是顿着藤杖痛心疾首,当着诸多军将、官员的面数落起来:“扶风郡王独当国家西陲多年,皇恩厚重理所固然,但他光是修建这座中堂就花费二十万贯钱,奢华如此绝非善保子孙之道。自国难以来,方岳大将恩赐不绝,竞相于京城起豪宅,百姓谓之‘木妖’,而官学学生却食不果腹,百姓谓之‘柴精’,现在我受傅说之命,必要扭转这种风气。”
杨绾说着,原本威猛如虎的安西军将也没一个敢反驳什么,都俯首听取而已,其他的官员都悄悄挥手,将拿来当排场的防阁、庶仆(唐官员由朝廷配给的仆役,五品以上称之防阁,以下叫庶仆)给赶走,看来这杨相国的威名大得很。
高岳也明白了,为啥人们都说务本坊鬼市里有枯柴精,敢情是形容国子监学生个个骨瘦如柴的啊!
这杨相国倒是不错,看来是真心为穷学生着想的,听刘德室说他以前受元载排挤,担任过国子祭酒的职务,故而甚知学生疾苦。
从靖安坊出来后,刘德室几乎足不能行,是高岳一路搀着他才慢慢走回务本坊的。
晚餐时,刘德室又一副生无可恋的表情,空拿食箸,脸部完全失去了颜色。
高岳清楚,他原本的希望随着见过常衮而破碎了一半,好不容易常衮赞扬了他的文采,却不知今年的贡举,去当门下侍郎了,这种给溺水人伸来一根稻草而后又狠狠将其一脚踹回深水里的行为简直可怕。
可常衮赞扬行卷的话,怕是也是句客套罢了:他到底有没有看过刘德室的行卷,天知道;他拒绝给刘德室通榜,但私下有无给其他举子通榜,地知道。
若他真的欣赏刘德室文采的话,先前足足当礼部试主司三年,为何没有录取刘德室呢?
高岳不由得叹口气,春闱考试五天后就要举行,加上这段时间他才知道唐朝的科考可比天朝的高考、公务员考试他么黑多了!想要侥幸得中,再也不能像刘德室这样走车路走到死,得走些野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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