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记事》
第42节

作者: 春秋客20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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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亲戚带的食品里,还有一种叫“咯咋”:白面团里放了盐,擀成极薄极薄的片,表面沾上芝麻,烙得酥脆,嚼在嘴里“嘎巴、嘎巴”响,奇香无比。还有“馓子”,是在面粉里加少许盐、糖揉成硬面团,擀成二寸来宽、半尺长的薄片,中间一刀刀切成条,四周还连在一起,炉箅子一般,下热油锅炸脆,口感略似天津的大麻花。
  食品准备完毕,装在一个特制的柳条笸箩里。这笸箩一般有一尺二见方,高七寸,里外涂了红漆。闺女出嫁,嫁妆里都有这样的笸箩。笸箩里的花饽饽必须装满,最好装得冒尖,有时花饽饽准备得少,自家的笸箩装不满,就要到邻居家借一个尺寸略小些的笸箩。闺女回娘家,娘家有嫂子、兄弟媳妇;老娘看闺女,闺女家有公婆,所以礼物要尽量体面些。笸箩装满,用红包袱皮严严实实包了,挎在胳膊上,带了孩子出门。

  家里来了亲戚,午饭要特意准备,但也就是烙白面饼,炒几个鸡蛋。若时间充裕,也有包顿饺子的。一般不会吃亲戚带来的花饽饽,那样会显得自己日子过得紧巴。吃饭时,一家大人、孩子都上桌,大人们边吃边说些过日子的闲话,孩子们却眼睛只盯着盘子里的炒鸡蛋,嘴巴一刻不停地忙活。
  走亲戚、家里来亲戚,都是孩子们最高兴的事情。或跟娘回姥姥家,或跟着奶奶到姑姑家,家里准备礼品时,得机会就能吃上一、两个花饽饽;走亲戚那天早上要洗脸,穿最新的衣裳,中午还可以敞开肚皮吃一顿白面饼炒鸡蛋。家中来亲戚,更是大喜事,除中午跟着大吃一顿外,亲戚带来的花饽饽还能断断续续吃上几天。当地人把来家的亲戚称作“qie ”,刘庄一带方言读阴平声,县城口音则是较弱的去声。在街上玩的孩子,隔老远看见自家亲戚来了,会飞跑回家报告;看见来了别人家的亲戚,也会跑到人家高喊:“你家来qie了!你家来qie了!”之后又拐回街上迎接,一群孩子拥簇着亲戚走到家里。亲戚进门,一般会立即解开包袱,拿出两个花饽饽掰开,分给围在跟前的几个孩子。孩子们嚼着饽饽,领了外村的孩子出去玩耍。

  乡间隔上三五里,方言口音就有不同,当地称为“侉”。甚至有大村子,村东头人说话口音与西头人就有差别。外村的孩子说话“侉”,有人会故意学他说话,逗得小伙伴们大笑。这些口音差别当地人分得很清楚,一听大体就知道是哪个村子的人,但几十里之外的人就听不出来了。
  亲戚们吃过饭回去,带来的笸箩不能空着带走。闺女到了娘家,自然是娘操持捎回去的礼物;若是娘去看望尚未分家单过的闺女,那就要由闺女的婆婆操持了。一般带来花饽饽要在笸箩里剩下几个,再添上一些家里现有的吃食,比如别的亲戚带来花饽饽、午饭剩下的白面饼。实在没有什么了,装上些瓜果也可,总之还应该把笸箩装满。
  过去的传统,婆媳关系等级森严,婆婆对媳妇说一不二,甚至婆婆虐待媳妇的家庭也是有的,一些富裕之家尤其明显。但到了上世纪六十年代以后,男孩子找媳妇极其困难,加上政府关于新婚姻家庭关系的宣传,媳妇在婆家的地位已经大大提高。一些兄弟多的家庭,对娶进门的前一、两房媳妇,一家人都要小心敬奉着,婆媳关系整个颠倒过来了。为此,很多婆婆转不过这个弯来,当年自己作媳妇受委屈,盼望当了婆婆找补回来,如今当上了婆婆,却仍然是受气的角色。走亲戚的礼物也悄悄发生了变化:以前娘去看闺女,礼物要尽量体面,显示一下娘家的优势,借以提高些闺女的地位;往回带的礼物,婆婆则随意打发了事。后来,娘家的礼物随意些了,婆家的回礼却重了许多,一般估计亲家母快来了,婆婆还要事先准备好给亲家的回礼。

  日期:2019-11-23 08:43:15
  丧葬事  (一)

  上世纪六十年代中期,冀中平原上的村民们,刚刚吃饱了肚子,重新开始注重婚丧事的礼仪。那个时候,除麦、秋季节,人们还是比较清闲的,遇到村里有人家盖房、娶亲、丧葬等事,乡亲们大都会前去帮忙,尤其是丧葬事,家里再忙,也得抽空前往。
  家中有老人病情严重了,一家人就不再出工,在身旁伺候。老人临终一般都是在家里,没有住进医院的。由村里的“赤脚医生”给几个药片,或打两针,再到最后,就什么药也不用了,想吃些什么,家里人尽力操办而已。街坊们会在中午、晚上过来,帮着守护一会儿,一般不带礼品,更没有送鲜花的。老人的最后一两天,则昼夜不能离人,关系密切一些的街坊们,就整夜在这里,与家人一起轮班守候。老人住的屋子里留两个亲属,其他人在另一间屋子,说些闲话,或和衣躺在炕上打个盹。老人一有动静,马上过来。

  等老人咽气,家人放声大哭,众人七手八脚帮忙穿上送老的衣服;把外间屋放案板、瓦罐的木床收拾出来,摆在外屋正中,把遗体停放在上面,要头顶北墙,脚朝外屋门口;烧过纸,点上长明灯。外屋凡是能搬动的家什,统统搬到院里,灵床两边的地上铺一层柴草,晚辈家人,按男东女西,分跪在两侧。街坊中的女人们,把预备的白色孝布扯开,粗针大线缝成孝衣,孝子、孝女们陆续穿上。此时,屋里已是一片白色,一片哭声。

  儿子们穿肥大之极的孝袍,腰间系白布搭膊,头戴的孝帽是一个简单的白布口袋,下口挽起来,前面缀上棉花,两个老人都不在了,缀三朵棉花,若还有一个老人在世,只能缀两朵。脚上鞋子,也用白布蒙了。孙子、侄子们,则没有孝袍,只戴不缀棉花的孝帽,腰系白搭膊,鞋上蒙块略小些的白布。女儿、儿媳们穿白孝褂、白裤子,鞋上也蒙白布;用白布折成长条,箍在头上,曰“孝箍”。孙女、侄女等没有白布裤、褂,只戴孝箍、鞋上蒙白布而已。

  若是夜间咽的气,等到天刚亮,儿子们脱去孝衣,来到队长、会计等人家中,不说话,进门就磕头。人家自然知道是老人没了,急忙跟着来到现场。社员们有了盖房、红、白事,生产队的干部自然就是管事的。几个人到齐,简单询问一下事主的意见:比如遗体停放几天之后出殡;通知亲友的范围有多大;丧事想办得体面一些,还是简单一些。如此等等。当然也不是每件事都按事主说的办,比如,一般人家都会提出,要把丧事办体面一些,多花些钱不在乎,尤其是兄弟们多的人家,兄弟们大都撑着劲要求把丧事办得最体面。这时,管事的人就要做“丑人”:“你们把事情办大了,以后日子紧巴的人家有了事还怎么办?”硬做主把丧事控制在一定规模。事主们表面不满意,内心却大多赞成。

  此地风俗,遗体在家停放的天数必须是单数,一般为三天;死者年龄太小,或死者没有直系亲人,也没留下什么遗产,有当天就埋葬的;有儿女在外地,离家极远,短时间赶不回来,个别也有停放五天的。就是名义上停放三天,具体时间也还有变通的余地,比如是夜间去世的,以午夜为界,前半夜算前一天,后半夜算在第二天,当时的人家钟表很少,时间掌握不准确,一家人商量一下,若是想把丧事办得快一些,就说成是前半夜咽的气;若想从容一些,就说成是后半夜,可以多停放一天。几位管事的清楚了事主的心思,就商量着安排具体事项,分派差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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