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并不理会我的讥讽,继续围绕小姐的心思,揭开了困扰我多日的谜团。他充分地展示出惊人的文学天赋,巧妙地置换了人称,把我虚构成了小姐,丁局长被假设为客人,而他手中的报纸版面则成了月半弯。那么,什么样的服务才能挠得客人直痒痒呢。他分析说,要结合客人最需要挠的痒,对症下药。媚笑只能挠特定客人的皮外痒,挠到深处,就得发挥笔杆子的优势。他深刻地指出,固守文人的清高,只能穷困潦倒。只有跳出文人的圈子,抛开文人的幻想,寻找到文人与机关之间的利益结合点,才能创造性地将劣势转化为优势。因为文人的文字功底好,一般人通常认为利益点在公文写作上。其实文人不一定写好公文。不少文人写公文,公文写不好,还伤了文学,两头不讨好。大多数文人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实在是没有更好的途径。彻底抛弃文学,也就放弃了文人立足机关的优势。文学不但不能放弃,还要加强。最后,他又绕到了小姐的心思上去了。
他说:如果没有月半弯的情调,小姐就是挖空心思也掏不出客人一分钱。
见我求知若渴的样子,他便无私地亮了底牌。他说:想必你比我更清楚,你们丁局长是个学者型领导,还有那么一点文人的情调。如果能充分利用这个情调,你这个小姐就卖笑成功了。天时、地利、人和,就看你的造化了。
他直接把我与小姐划了等号,我内心很是别扭,就像吞了饭苍蝇。但我不得不承认,我被他的大智慧折服了。
在幽暗的月半弯,我们俩就像地下工作者,分析了面临的形势,确定了下一步行动计划,拟定了战略战术。
8.心烦意乱
按照代号为“月半弯”的行动计划,钱学文负责收集情报,提供阵地,根据行动进展,不定期对行动效果进行评估,拟定下一步行动路线。我则要在短期内加强文学素养,提高战斗力,寻找突破口,择机出击。
我全力以赴地投入到提高文学水平的工作上。由于前一阶段我强迫自己转换思维,忍痛割爱了文学,而强化了法律法规和公文写作方面的训练,潜移默化中思维被切割成一条一条冰冷的钢线铁丝,想象力受到了严重的伤害。而今再要转换过来,难度可想而知。
最初的几天,我灵感全无,思维暗淡无光。写景色,枯燥荒凉,风景了无生机;写人物,干瘪迟钝,人物形象呆板苍白……我的文字与“月半弯”计划要求相差十万八千里。我陷入了深深的痛苦中。想我孔云一也是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的庐州才子,要是环境允许,我现在说不定已经是叱咤文坛的一条龙了。可短短半年时间,这条龙怎么就成了虫呢。看着电脑上那一行一行闪烁的字符,字符变幻成蠕动的蛆虫,令我呕吐恶心,心烦意乱。一坐到电脑前,我就头晕目眩,胸闷气短,几乎发展到与电脑势不两立的程度。更为要命的是,晚上一闭眼,那些白色的蠕虫就像千树万树梨花开般在我的脑子中翻滚追逐闹得欢。我觉得自己已经变成了卡夫卡笔下的大甲虫了,而这些蛆虫正在噬咬我的神经,加速我的腐烂。
彻夜的无眠,整日的苦思冥想,使我精神恍惚,无精打采,反应迟钝。
大约在“月半弯”计划实施后半个月,星期一上午,我呆坐在电脑前呕心沥血地祈祷文学女神的救赎,却把吴明处长布置的工作忘得一干二净。那个工作任务不重,就是按照吴处长的意思给一个投诉我们系统基层工作人员乱收费问题的答复,吴处长说两百字左右即可。临近下班时,吴处长打电话催,说分管孙局长要看。我慌了神,惊出一身冷汗,嘴里应付着说马上就好,马上就好,心下却六神无主。我几乎陷入了绝境。万般无奈之下只有十万火急地请求小杨援助。一向热情的小杨见我有难,立马拔刀相助。他很快就从自己的电脑里调出一篇回复其它企业投诉的答复文档,让我把企业名称和投诉事项改动一下交给吴处长。人们说同行是冤家,小一杨却在我危难之际伸出援助之手。我除了感激,钦佩,更多的是羞惭。与他相比,挖空心思像小姐般卖笑的我是多么的萎顿渺小啊!
好在当时形势紧迫,容不得我多想,否则我不知道自己将会生出何样的感慨。我赶紧按照小杨的指导,修改了小杨文档,草草看了一下,便打印了送到吴处长办公室。吴处长正热烈地与来客交谈着,示意我放下稿子,继续谈笑风生。我忐忑不安,讪笑着退了出来。回到办公室,我认真地检查校对了送审稿的电子版,发现稿子一共有三处错。别字一个,这倒无伤大雅。要命的是小杨稿子上的企业名称改了两处,还有一处依然是原企业,牛头不对马嘴。送审稿结尾的时间也还是小杨回复原企业的时间。不用说,吴处长不费劲就可以发现我送审的是克隆版。当下肠子都悔青了,早知道吴处长有客人,一定多看几遍,最好还得润润色。稿子打印出来后,我是请小杨把关的。小杨说,分管局长急着要看,不能耽搁,标题和大的方面不出错就行了,交差要紧。我当时觉得小杨说的在理,顾不上多想就送审了。未曾想,不但细节上出了错,连企业名称、行文时间也弄错了。心下对小杨的感激也就减了三分。当然也怨不得别人,主要原因在于自己,在于月半弯计划。我头皮发麻,双眼皮也跳个不停。我脑子一片空白,下意识地掏出了香烟,手却止不住地抖。小杨非常关切地问我是否身体不舒服,发烧打摆子,并热情地帮我点燃了烟,还给我的杯子续了水,劝我多休息。我吐出一口烟圈后,说昨晚和同学聚会,多喝了几杯,没有休息好。吸了几口烟,我情绪平和了许多,冷静下来后决定硬着头皮到吴处长那儿把送审稿撤回来。可我数次徘徊到吴处长办公室,那该死的客人像与我有仇似的愈发与吴处长亲密无间。再去,客人走了,吴处长也下班走了。
那一刻,我恨不得如齐天大圣那样练就七十二般变化,变成个飞虫把稿子神不知鬼不觉地从吴处长办公室拿出来,再换回去个新版本。这当然不可能,有这样的本领我早就把自己变成我们丁局长了。再多幻想,再多愁绪也于事无补。千急万急,当务之急是要赶去接儿子。
老婆进城后应聘到开发区的一家幼儿园上班,路程较远,早出晚归,中午接送儿子的重任就落在我的身上。一看时间已是午时过半,赶紧下班闪人。一出电梯,我飞一般地冲向停车棚,骑上破驴拼命向学校赶。可屋漏偏逢连阴雨,行至中途突感脚下发飘,空踩数圈,破驴喘着气抛锚罢工了,原来是链条断了。急忙推了车找修车铺,好在不远处便有一家,师傅却正忙着给一位老大爷的三轮车补胎。我陪着笑脸,和老大爷相商,先让师傅修我的车。老大爷听说我急着接孩子比我还着急,就催师傅赶紧修我的车。我当时感动得几近语无伦次了,一个劲地道谢,递烟。老大爷却不以为然,认为这事天经地义,凡事都得有个轻重缓急。师傅的手艺不赖,谈笑间就接好了链条。我潦草地道了谢,跨上车,猛踩脚踏风驰电掣般往前冲,到了一个十字路口红灯亮了,猛刹车,车身一抖,险些摔下了车。惊魂未定之际,只听见嘭的一声,右转弯的一位小姐结结实实撞到了我的车尾,车后挡灰板应声而落。我怒火腾地燃起,顾不上大腿的伤痛,就要向那位小姐发难。那位小姐却先发制人,嘴里大声地嚷着怎么骑的车,懂不懂交通规则,人已经跨上了车。我脸色铁青,大声说,撞了人,你还有理了,有理你就别走。但她并不接招,摔下一句神经病后,像一只蝴蝶一样飞走了。我真想冲上去给她几个耳光,以解我心头之恨,但也只是想想而已,好男不跟女斗,何况我还是一个堂堂的国家公务员,断不可像个无赖一样和一个街头泼妇揪斗。可是心里实在觉得窝囊,末了对着她远去的背影狠狠地骂道:操。
恰在此时,老婆打来了电话,一个劲地抱怨说老师打来了电话,责怪我们家长不关心孩子,迟迟不来接孩子,让孩子流泪挨饿。天地良心,我并不是不关心孩子。下班后,我的心里只有孩子。要不是为了孩子,我说不定也不会如此轻易地放过撞我的小姐。平白无故地被老师和老婆的双重误解、埋怨,我心里飘起了六月飞雪,感觉比窦娥还冤。我老婆还在喋喋不休的抱怨。我忍无可忍,“操”字再次脱口而出。我老婆第一次领教了我这个文人的粗俗,显然是措手不及,愣了半天,与撞了我的小姐一样回击了我三个字:神经病。没等我反击,她拍的一声掐断了电话。我有苦无人诉,有火无处发,只得闷闷不乐地骑上破驴,哐当哐当的驶向儿子的学校。老远就看到儿子耷拉个脑袋闷坐在学校的花坛边上,近看果然鼻涕眼泪稀里哗啦。他见到我后极其愤恨地扭转头,不理我。我轻轻地转过儿子的头,他大概是被我铁青的脸吓坏了,一脸恐惧地站了起来。霎那间,我的心像炙热的烙铁跌入了冰窖,陡地收缩了,眼泪竟抑制不住地流了下来。儿子见我这座活火山没有爆发,却罕见地流了泪,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愈发的不知所措。我掏出餐巾纸把儿子的脸仔细清理干净,告诉他路上车子坏了,耽误了时间。为了把损失的时间夺回来,不回家吃剩饭,咱去肯德基。儿子估计还没有从恐惧愤怒中醒来,肯德基并没有带给他想象中的震撼,只是将信将疑地说好吧,及至真正抵达肯德基,儿子的眼睛放出了贪婪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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