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学文确实有本事，爆米花吃了几口，香喷喷的腊味盖浇饭就上来了。我咽了咽口水，便狼吞虎咽起来。钱学文说：慢。说时迟那时快，我嘴唇已经被烫得褪了一层皮，不过并没有感觉到痛，一口气吃了半陶钵，才抹着肚皮，停了下来。钱学文说我哪是个国家干部，分明就是个几天味吃饭的饿死鬼。我顾不得和他斗嘴，倒下了一杯黄山毛峰，简明扼要地向他通报了晚上的情况，特别强调了时间，时间就是前途的问题。

　　钱学文听后，也和我一样，觉得此事不可思议。他的第一反应是，丁局长这个人确实不是个好鸟。很多人都说他靠下属的文章，摘他人的著作，快速成为省里的拔尖人才，学术界应该人人诛之。历史给了你这个机会，将你推到了学术王海的位置，你就应该狠狠地抽他几鞭。我估计他也蹦跶不了几天了。有关人士透露，那天在月半被警方突袭逮着的就是他，据说举报的人是你们局里的人，一直跟踪了他数天，终于见了狐狸尾巴，即时报了警。像他这样的学痞子严重败坏学术风气，是过街老鼠人人喊打，你打了他，是为学术除害，是义举，我举双手赞成。

　　钱学文义愤填膺，慷慨陈词，俨然一个愤世嫉俗维护学术秩序的斗士。
　　他的情绪深深地感染了我，使我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磨刀霍霍向丁局。

47.磨刀霍霍（下）

　　这样热血沸腾的场景我们并不陌生，当年我和钱学文读研究生的时候，几乎就是学术侦探，因为我们将几乎所有的时间都花在了专业上，主要跟踪的就是现当代文学的最新动态，学术研究的演变。我们俩为中国当代文学的浮躁浅薄学界人文失落忧心仲仲，一度雄心勃勃地要重铸人文，唤醒学术良知。但随着阅读的深入，我们几乎陷入了一种绝望的境地，不光欲望充斥文坛，性成了文学向市场利润投怀送抱的特别通行证，就连我们曾经高山仰止决意要报考的博导也嫖娼也抄袭也疯狂……

　　我和钱学文呕心沥血要打开一个缺口，就设想一个口号，通过振聋发聩的口号来掀起文坛新的波澜。可是当我们检视文学思潮的时候，我们傻了眼，所有振聋发聩的口号几乎都已经名花有主了。文坛口号几乎得到了日新月异的地步，各领风骚三五秒，我们再去凑这个热闹，也就太媚俗了。于是，我们就专门干起了文坛侦探，主要业务是打探学术名人或作家的抄袭行为。很快我们便逮着了一条大鱼，此公系学术新星，数年来出了八本专著，发表了三百多篇论文，权威媒体的转载率极高，短短几年就成了学术名人。我们就像两只嗅觉敏锐的猎狗，嗅到了异常的气味。我们经过科学的分析，得出的结论是，按一个天才的智商和精力，断不能平均一天可以写出一万多字的学术作品。于是，我们停止了一切学术活动，专门研究此公，数月下来，案件获得了突破性进展，原来此公的文章改头换面的多，一是换自己的旧作，加上一两句最新的学术花边性感论调，一是对他人的作品进行排列组合、拆分，再“混合双打”。我们发现这个秘密的时候，此公已是一名牌高校的博导，要想扳倒他真是难于上青天，我们的商榷文章寄给了数百家杂志均石沉大海，最后通过关系在本省一家很不起眼的刊物上发表，结果被一家权威杂志转载，一下子轰动全国，我们沾了此公的光，也风光了一把。那时候，钱学文就是如此的踌躇满志，要扭转学术颓风。此次破案经历对钱学文的影响比我大，他触类旁通，吸取经验，很快就写出了不少有影响的论文，毕业那年，由于学术成果丰硕，入了党，顺便也搞了个双优生。

　　毕业数年来，这样的激情已经成了昨日黄花，没想到被丁局长再次引爆了。真是世事无常，造化弄人。

48.心跳与秒表赛跑(上)

　　可是，与当年的形势相比，一座山横在我的面前，那就是月半弯计划的主打作品《难忘的一堂课》。这篇文章可是情深意长，一代学术大师丁局长在我的生花妙笔中得到极致的升华。如果我反过来打了丁局长的假，那岂不连我自己也一起打了。这个问题不解决，一切都是空谈。
　　我把内心的担忧如实告诉了钱学文，没想到钱学文早就胸有成竹，他说：这是好事。没有这个铺垫，现在再来打假就没有意义。你想想，如今打假成风，说明假已经成了主流，普遍现象，就像我们到店里买东西，买卖双方都会不自觉地看看钞票的真假，不看倒显得傻了。就像我们买香烟，买到了一包假烟，我们还有兴趣去找店家，买多了也就没有精力去理论了，这时候我们买到了一包真的，心里反而更不踏实，正所谓假到真时真亦假，真到假时假亦真。真假失去了界限，你再去打假，那还有什么意义？再比方，刚解放的时候杀了一个贪污犯会出现什么情况？一定是轰动全国，大快人心。现如今，就是一天杀一百个腐败分子也没有人惊讶，何故，见多不怪嘛！

　　我说：老大，虽说是歪理，但还是有一定的道理。
　　他说：非也，非也。不是有一定的道理，绝对是真理。你这时候出面揭穿丁局长，一定会产生轰动效应。因为我相信你的文采和学术功底，加上你在文坛上的影响力，我在编发文章的时候，为你加个编者按，内容主要是一个学术新星如何大义灭亲，在发现老师的丑闻后为先前的行为而自责，陷入了深深的痛苦之中，文章既是揭露之作、正义之举，更是心灵忏悔、内省之情，如此等等，一定会产生轰动效应的。其实，老弟，你们局里领导号上你，也正是看中了这一点，否则，他吃饱撑的，将如此重任交付给一个非亲非故的毛头小子来办。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这样可以给丁局长致命一击，让其灰溜溜地逃离你们单位，他好取而代之。

　　拨开云雾见日出，一条金光大道就像一部云梯向上、向上，我眼前豁然开朗。
　　我说：干。无毒不丈夫。妈的，给老丁擦了这么多粉，毛也没见一个。他不仁，就不能怪我不义了。
　　钱学文说：文章一定要辛辣，最好采取鲁迅的杂文手法，以形象的夸张和变形达到漫画化的效果，力求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我说：那是，那是，你还不相信我的文笔功力？
　　钱学文说：对于你的实力我是绝对的信任，我最担心的就是你犹豫不决，临阵逃脱，那我就很被动了。这样吧，这是一张卡，两万多块，你先应付了饭局钱。密码是咱读研时寝室电话号码，就不用我再重复了吧？

　　我真是被老大感动了，但我不能要他的钱，他虽然这几年混得不错，但还没有得到暴富的地步，况且本来底子薄，也不容易。
　　但老大非常严肃地批评了我，他说：什么是兄弟，兄弟是两个男人之间的生死结，兄弟有困难，我能袖手旁观吗？你先拿去用，飞黄腾达了再还我不迟。

49.心跳与秒表赛跑(中)

　　我只好半推半就收下了。
　　钱学文催我赶快和X处长联系，以免夜长梦多。
　　我说：还有一个小时，才到最后时刻，这么早联系，显得我太热切。
　　钱学文说：哎，老弟进机关一年，进步神速啊！对，要耐心等待，着急的是他们。
　　我见事情已经定了下来，就要钱学文送我回去。钱学文说一定是急着报告你家书记。但兄弟，我要忠告你一句，女人始终是女人，在大是大非面前，处乱不惊，临危不乱拿主意的还得靠我们爷们。我在家里就是说一不二，从不和女人说半个字。女人嘛，也就是做做家务烧烧饭，伺候咱爷们的。当然，年轻漂亮的有时也例外。我当然不敢苟同钱学文的观点，肯定了他的观点其实也就否定了我自己，因为在我们家里，离开了女人我几乎是寸步难行。时间所剩无几，我也就难得和钱学文纠缠女人的地位和作用问题了。

　　到了家里，老婆已经带儿子睡了。我直奔卧室，一把推醒老婆。老婆睡眼惺忪，非常不满我的粗鲁行为，以为我要和他那个，说，我今晚很累，你在外面花天酒地也不顾我的死活，只知道要。我瞟了儿子一眼，对她说：瞎扯什么。正经事，赶快起床，快。老婆说：失火了，深更半夜还不让人安生。我说：比救火还重要。
　　老婆看我不像开玩笑，只好极不情愿地披衣下床。冬夜的寒风透过破落的窗灌了进来，就像特效减肥药，使得我老婆身体不经意地抖了一下，仿佛一下子就收缩了。这时，我才发现老婆的羽绒服破了，一片羽毛飘了出来，在寒风中无声飘落。我心里一阵酸痛，觉得欠老婆的实在太多，肩上的担子更重了，坚定了反戈一击将丁局长挑落马下的决心。

　　我以极经济的语言将X处长的谈话告诉了老婆，当然略去了与钱学文谋面的内容，我老婆向来对钱学文没有好感，说钱学文贼眼滴溜溜转，一看就不是个好东西。老婆听后，半晌无语。我以为她被突如其来的喜悦击中了，被预想中夫贵妻荣的幸福包裹着，因激动而忘言。但我老婆的反应却让我大吃一惊，她出奇的冷静。她首先盯着我的眼睛问我有没有将消息透露给其他人。我在女人眼神的逼视下，目光有点散乱，眼睛不由得眨了眨，说：没有。她说：不对，从时间来看，你从酒店到家不可能花费这么长时间，一定是告诉了钱学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