X处长说：这个不正是你的拿手好戏吗？领导说得没错，好钢要用在刀刃上，你是我们局里的学术专家，文化名人，你来操作这件事，影响力可就大了。这可是你一展身手的好机会。影响出来了，它的价值可远远超过十万八万啊。机会难得，你碰上了一位重视文化的好领导，是你的福气啊。我也想在材料后面署上名字，可惜没有这个资格。小孔，我们读书干什么？就是为了出人头地，光宗耀祖嘛！该出手就要出手，不能像个娘们优柔寡断裹足不前。你想想，以你的能力，目前这个舞台够你施展吗？

　　X处长苦口婆心地给我摆事实讲道理，我呢虽然觉得他的话刺耳，感到反感，但我不能否认他所说的道理。是啊，我们十年寒窗，还不是就是为了出人头地。没有大舞台，就无法展示自己的抱负，就不能脱颖而出。人家在众人之中看中了我，说明我还确实有一点本事，即使被利用，也是一种被利用的价值。可是，如果我答应了X处长，我将如何面对学术界、文艺界，我将彻底失去了生命中的另一半，从此走上一条机关不归路。即便如此，机关里的人又会如何看我呢？可是拒绝了，这个文章还是要发，姑且不论影响如何，一旦X处长圈计划得逞，对我就不是正科、副科和党组秘书的问题了，能不能在机关立足都是个问题。你替我想想就知道了，既然人家如此看得起你，委以重任，就已经秤了你的斤两，知道你拒绝了也翻不了天，万不得已可以把你交流或轮岗出去，你也毫无办法。因为，如今干部轮岗交流是人事制度改革的最新动态和成果之一，交流是为了培养和重用，你也就只能哑巴吃黄连了。

　　摆在我面前的两条路都充满凶险，一招不慎，就会万劫不复。
　　何去何从？何去何从？
　　我叫天天不应，问地地不灵。
　　这个时候，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感涌上了心头。我感到自己正行走在午夜的原始森林，森林幽暗，廖无人迹，大雾弥漫，我就像一个孤魂野鬼在旷古的森林中游荡。
　　X处长再次追问：考虑得怎么样了，小孔。
　　经过痛苦的抉择，我依然无法决定到底干还是不干。我说：X处长，容我考虑考虑。
　　X处长愣了一下，随即笑着说：考虑考虑，当然可以。办事毛手毛脚，当然不好。但是，有一点要快，领导正在等我的回话。这样吧，两个小时后，和我联系。

　　我说：两个小时？
　　他说：最多两个小时。哦，对了，这只是基本事实，你可以充分发挥你的文学才能，进行艺术的加工。艺术嘛，总是要修饰修饰才好看。
　　说完，X处长收了材料，放回了包里。 然后大声招呼服务小姐买单。当着我的面，X处长一张一张数百元大钞，数来数去只有一千三百三十二元，离买单钱还差八百多元，掏了这个腰包搜出几十元，再搜那个腰包，掏了个空，没有了辙，只好对我说：小孔，先垫上，回头还你。这帮兔子子，吃过嘴一抹就开溜，五个人喝了这么多酒，个个都是酒仙。我这时脑子还算灵光，一把将X处长的钱包夺了，塞进了他的包里。我说：X处长，今晚是因为我的事耽误了您的时间，这点小费你就给我一个机会，也让我表表心意。平时，我要是专门请，您还没有时间呢。

　　X处长变了脸，说：这怎么成呢，事成之后，你再请。今天这顿，我们朋友聚会怎好让你破费。
　　我非常武断地抢了X处长的公文包，说：X处长，您太见外了。刚才您还说我是自己人，怎么转眼就翻脸不认人了。我边说将他连推带搡送出了包厢。X处长半推半就，顺水推舟，边走边拍着我的肩旁说：小孔，一定要考虑好啊！
　　握手告别时，X处长抬腕看了看表，说：现在是9点15分，这样吧，11点半准时给我回话。

45.磨刀霍霍(上)

　　X处长走了，我却不能走。我要买单，口袋里没有钱，我买不了单。刚才一时冲动，呈英雄，现在成了狗熊。服务小姐捧着个消费清单，笑吟吟地站在我的面前，焦急地等待我的下一步动作——掏钱。
　　开始阶段，我强装镇定，一边吆喝小姐给我续茶，一边苦思良策。要是平时，我完全可以对付，慢慢地品个半个小时茶，电话请求支援，还是能够应付过去的。可是，今晚我有非常重要的事，时间耽搁不起，一杯茶还没喝完，我如坐针毡，心急如焚。于是，我对服务小姐说：现金不够，能不能划卡？
　　服务小姐说：请问先生是什么卡，银联卡可以刷，其它的卡就不行了。
　　我本来是想以攻为守，赌酒店不能刷卡，这样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和对方谈买单方式了，没想到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我从来没有刷卡消费过，家里消费基本上都在农贸市场或地摊上，孤陋寡闻的我哪里分得清这个卡那个卡。小姐无意中反过来将了我一军，我只好红着脸说：银联卡，银联卡。
　　小姐说：银联卡可以，本店欢迎刷卡消费。
　　我只好装模作样地在包里翻找莫须有的银联卡，结果当然是两手空空。
　　小姐的脸蛋在灯光下就像一面粉嫩的镜子，我对这镜子徒劳地表演，小姐无声地欣赏，画面静中有动，动静相宜，浑然天成。

　　把包底翻了个天，我失望地对小姐说：来得匆忙，忘了带卡。这样吧，这是我的工作证，你看，能不能通融一下，明天一早买单。
　　小姐的笑非常复杂，或许她已经多次见识了这样程式化的表演，就像我们看上个世纪七八十年代的战争片，一开始就猜到了结局，但依然百看不厌，个中滋味也还是挺不错的。有时候，身不由自的表演和身不由自的看表演就是我们生活的内容，只缘身在此山中，所以才被迷了眼，看不清生活的表演性。
　　小姐说：这个我可作不了主，我得请示经理。
　　我说：麻烦你快点，我还有急事。
　　小姐说：对不起，耽误了您宝贵的时间。我这就去。
　　不一会儿，瘦高的经理来了。她一见面就对我真诚的说了声抱歉，说本店一般不签单，但特殊情况下也可例外。您是省里的领导，这点费用我们当然不会担心。只是……要不这样，您看行不行，您让您单位的X处长给我们老板打个电话，就OK了。
　　虽然经理说的合情合理，但我听起来还真不是滋味，心想真是狗眼看人低，就说：既然X处长你们都认识，还怕我跑了不成。
　　经理笑着说：孔处长，您误会了，毕竟我们是初次打交道，以后大家就是朋友了，还担心这个。不过这是本店的规矩，您最好还是配合一下，支持我们的工作。
　　说着经理把我的工作证递了过来，我和她的眼光几乎同时落在了试用两个字上，眼光交叉了，一切就都明白了。说到底，我还是个机关的试用人员，严格来说还是准公务员，这也就难怪人家不放心。这个细节深深地刺痛了文人敏感的自尊，我内心的天平开始倾斜，我手痒痒的，蠢蠢欲动。心想，总有一天……


46.磨刀霍霍（中）

　　我说：既然你们有规定，我也不能破了规矩。X处长的电话我就不打了，我给一位朋友支一声，麻烦你们稍等片刻。
　　经理说：谢谢对我们工作的支持。服务员，为孔处长换一杯水。
　　我说：谢谢。
　　然后，我拔通了钱学文的电话。找他，不仅是救眼前之火，更重要的是关于学术打假的大事。
　　钱学文听说我被酒店扣作了人质，二话没说，立即驱车赶了过来，为我解了围。他结了帐后，打趣说忘了带摄像机，否则应该把这个经典画面留下来，等有一天我飞黄腾达了，留作思苦忆甜用。我此时哪有心思和他扯淡，我说走吧，找个僻静场所，有事说。他看我脸上表情严肃，不像玩笑，略一迟疑，说：好吧！
　　钱学文开着刚买几天的二手桑塔纳，很快就找到了一家茶楼。茶楼外表很不显眼，进入里面才发现生意特好，钱学文一下车，老板娘就是认出了，说：今天刮什么风，竟然把钱大主编刮来了。刚才我还齐了怪，今天怎么眼皮老是跳，树上的喜鹊喳喳叫，原来是贵人临门啊！

　　这话不光钱学文，连我听起来也受用。钱学文说：你说对了，今天我还真给你领了贵人来。来，认识一下，这位是我的同学，省里的孔处长。
　　老板娘方才将目光移到了我的身上，扫了扫，夸张地张大了嘴，扭了一下蜂腰，掩了嘴，说：贵人，真是贵人，请，请。
　　我狠狠地瞪了一下钱学文，他这才意识到我的不满，草草结束了见面欢。
　　敲定了包厢，落座，隔壁包厢飘来了腊肉的醇香，触动了我饥饿的触角。我说：老大，先叫一份腊味盖浇饭，再不吃，我就要为革命献身了！
　　这下钱学文是真惊了，嘴张成了个肉喇叭，眼瞪得像两个小灯泡，瞪了半天才将信将疑地说：你在地势食间只买单不吃饭，你风格也太高了。公务员如果都像你一样清廉，我看反腐败也就该寿终正寝了。

　　我说：先解决温饱问题，再说其它。
　　钱学文立马吩咐服务员献上两杯黄山毛峰，再点了一份爆米花，让我先解渴，垫肚子。然后他亲自出去敲定腊味盖浇饭，要老板娘一定要快。我再包厢里听得一清二楚，他说了一连串快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