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万对于在机关工作多年的人来说，确实不多。但两万吃一顿饭，在我看来就实在太多了。况且，就我们家的财政状况来说，绝对是一笔巨额开支。我老婆做梦都想住上自己的房子，可截至当晚，我们的银行账户上的数字还不够买十平方的房子。如果扣除这一顿饭，那么恐怕连洗手间也买不起了。可是没有这个正科，就失去了晋升副处的台阶，再等上数年，我的青春已经日薄西山，成了中午的油条了。我当下一咬牙，说：X处长，承蒙您的关心，钱没有问题，不就是一顿饭嘛。不够也不能让您贴，不够的您先垫上，事后再给您补上。

　　X处长裂开了嘴，笑着说：小孔，你这就见外了不是，就是缺一点，老哥我给你贴点，也是应该的。再说，你们刚进城，能省点就省点吧，饭局我尽量安排得经济一点，调剂一下，娱乐费应该是够了。
　　我说：那就拜托X处长了。不管事成与否，您对我们年轻人的关心还是令我非常感动，大恩不言谢，人情后感。
　　X处长说：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我既然推心置腹地和你说了这么多，为什么？
　　我说：为什么？
　　他说：就是说我已经不把你看作外人了，以后我们就是自己人了。你再见外，此事到此为止，就算我什么都没说。

　　说完，X处长站了起来，佯装要走。
　　我赶紧陪不是，说自己年轻，不懂规矩，还请X处长多包涵。处长如此看得起，我要是再不知好歹，那就是天理不容了。
　　X处长这才坐了下来，说：这就对了。
　　我说：以后还要靠您多关照。
　　X处长说：那是自然。

　　说完，X处长大声喊服务小姐倒水。我以为这件事就此完满结束了，我花2万元，搞个正科，顺便还加入了一个圈子，也算划得来。这样的事情，我想老婆也是不会反对的。这样一想，心情就放松了，自我鉴定的焦虑也消失了。自然我这里已经买了保险，就不需要自己再擦脂抹粉了，那么鉴定也就成了摆设，失去了实际功效。接下来的事应该就是强压心头的喜悦，陪X处长喝喝茶，扯扯淡，然后赶回家通报喜讯。一度，我产生了邀X处长去茶楼的念头，但想到时间会耽搁过久，便忍住了。

　　服务小姐为我们续上水后，掩上门走了。
　　X处长关切地问起了我的家庭情况，我一一如实汇报。气氛非常融洽，充满了自家人的温馨。一切似乎都在按照我预想的轨道运行。可是，且慢，精彩才刚刚开始。吴处长最后关头，亮出了今晚谈话的核心主板。

42.寒风中的残花（上）

　　X处长像一个高明的导演，在作了必要的铺垫后将大戏推向了高丨潮丨。我与X处长正亲密无间地拉家常，期间，X处长穿插着讲了一些机关里的人事关系，基本上没有超过小杨给我透露的范围。我被温馨的气氛深深地感染了，有一次竟脱口喊出了X哥。幸亏对方没有在意，只是哎了一声了事，否自，后面将难以收场。
　　X处长大概是见火候差不多了，好像是无意间想起了什么，说：哦，对了，小孔，你觉得戴局长这个人怎么样？
　　对于这个问题，我确实是毫无防备，措手不及。我的脑海里立刻浮现出了戴局长的尊容：戴局长五十出头，身体保养得出奇的好，看上去只有四十来岁。他与丁局长最大的区别在眼神上，丁局长慈眉善眼，虽然是一把手，给人感觉是平易近人，没有架子。而戴局长的眼神炯炯有神，看你的时候总是目光如电，叫人望而生畏，敬意顿生。有几次，我在电梯里碰到戴局长，都不敢正视他，只是从电梯的侧面偷窥，只见戴局长三七分头，乌发油光铮亮，腰板笔直，精神抖擞，俨然一副电影里的伟人形象。相比之下，我就萎糜了许多，精神上矮了一大截。我到局里的这段时间，戴局长加起来总共和我没有说到十句话，只是从别人的口中了解一些皮毛，对他也就谈不上理解，也没有好感。但是我不可能如实回答这个问题，也不可能一味地说好，唱赞歌。没有弄清X处长是否与戴局长一个统一战线，就贸然亮出观点，是官场大忌，也是非常危险的。我这一年来也不是白混的，当然不能冒失。冒失是魔鬼，我告诫自己。

　　X处长见我沉默不语，就说：不要有什么顾虑，照直说。
　　我说：局领导对我都非常关心，我打心眼里感谢他们。没有局领导的关爱，就没有我的今天。我平时精力主要放在工作上，对局里的人事方面了解不多，没有交往，没有调查也就没有发言权。
　　哈、哈、哈……
　　X处长大笑，笑得眼泪和鼻涕都流到一块来了。他擦了脸上的流体，又忍不住笑，打了个喷嚏，喷出了一汪浓密的流质，抹了，方才平静下来。他说：小孔，你猜你的一番话使我想到了谁？
　　我迷惑，不解，说：我说的是真心话，并不半句不实之言。

　　X处长说：小孔，我想起了刚进机关时的情景，二十年前，一位领导问我对另外一位领导的看法，我的答案几乎和你一字不差。
　　我说：有这样的事。如果真是这样，说明我和处长都是实在之人。
　　他说：实在之人，实在之人，好啊，好。
　　我呵呵呵地应着。
　　不知何故，X处长突然收敛了笑容，变得严肃了起来，说：实话告诉你吧，今晚的谈话是受一位领导的重托。具体哪位领导，你以后会知道的。小孔，假如定了正科，你是否想更进一步？
　　这下，我是真迷糊了，难道两万元钱的功效会如此神奇，会助我越过副科、正科两个台阶，直上副处？如果真是这样，我发誓再花十平方的房子请客。我不敢再想像下去，焦急地等待着X处长的下文。


43.寒风中的残花(中)

　　X处长说：小孔，我们局里汪秘书下派以后，一直缺一个党组秘书，局里领导说有意在年轻人中选配一位。这个位置呢，重要性你应该知道。局里任何重要的会议党组秘书都参加，跟局领导接触机会最多，掌握第一手信息最多。虽然还是正科，但含金量与一般的主任科员不可同日而语。
　　对于党组秘书的分量我当然知道轻重，这个位置就是准副处。你想想，领导那些秘密都被你掌握了，他就是无论如何也要提你一下。我更知道包括小杨在内的年轻同志都像狐狸盯着乌鸦嘴里的那块肉一样成天惦记着，我当然也有过类似的欲念，但也就是一闪而过，因为我知道自己的斤两，还没有糊涂到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地步。党组秘书一般来说，都是局主要领导的心腹，一般人是无法染指的。即使处长也对党组秘书敬三分，特别是一些研究人事的机密会议，利益攸关者更是想方设法与党组秘书套信息。X处长此时抛出这个敏感话题，难道说是局里的主要领导有意让我来坐这个炙手可热的位置。可领导咋就会在众多青年俊杰中看中了我呢？哦，对了，一定是看中我的文采了，毕竟我已经名声在外，实际上就是局里的第一支笔了。这决不是空穴来风，不是凭空推断自我膨胀。这一年，我私下里为不少处级以上干部写过不少党校研究生毕业论文，顺便还倒腾了几篇个人年终小结，领导都是非常满意的。这起码说明文人无用论是虚妄的，在特定的环境下，文人就是个宝。既然是党组秘书，基本的条件恐怕还是会写，能写，善写，否则一个会议纪要都弄不好，岂不贻笑大方，坏了咱局的形象。

　　我惟有点头，小鸡啄碎米状。
　　X处长显然并不指望我对党组秘书的评述，他拉开黑色的公文包，拿出一个材料递给我，说，你先看一看，再说。
　　我连忙在衣服上擦了擦手，双手接了。如果风尚允许，我真想梦回大清，袖###叉舞动，双膝跪下恭接圣旨。
　　接过材料，看着看着，我全身打了个激灵，想入非非的心一下子就沉了下来。材料是关于丁局长剽窃学术成果败坏学术风气等方面的一篇商榷式文章，特别刺眼的是文章最后由学术而谈及当今道德沦丧人文失落的部分，几乎就是一份检举揭发材料，与那份检举我的读者来信具有异曲同工之处，只是读者来信是化名，这份材料的署名是真名——孔云一。当然这份材料肯定不是我写的，但是我不得不承认，文章中的内容也不是空穴来风，有些片段我也有所耳闻。但丁局长已经由学术而政坛了，学术对于他已经退居其次了，这个时候突然搬出这些是非来，显然超出了学术范围的用心，根本的目的就是在丁局长即将结束党校学习，下一步安排的关键时刻，撕开丁局长的伤疤，将其搞臭搞倒，使其无法重返一把手的岗位。

　　我倒吸了一口凉气，脊背上阴风滚过，额头上冷汗淋漓，眼睛里直冒金花，双手抖成了寒风中开败的残花。
　　“圣旨”在一瞬间变成了烫手的金条，灿灿的耀眼，使人难以释怀，但温度太高，一不小心就会烫了手。对于这样复杂的局面，我平生是第一次遇到，当下就抓瞎了，没有了主张。
　　X处长看着我，说：怎么样，小孔？
　　我战战兢兢地说：这个……这个……

44.寒风中的残花(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