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X处长的安排，我负责购卡。因为已近年关，买卡的人实在太多，排了一个多小时队才办妥购物卡事宜，开了办公用品的发票后，已是精疲力竭。不过在关键时刻我要求自己一定要做到身疲心不疲，体软神不软。这个要求还真管用，本来呢，买了卡准备直接回局交差，但转念一想还是不对劲。因为按照局财务规定，这么一大笔办公用品必须要进行固定资产登记。显然，购物卡是不能登记的。将来审计，一旦追查固定资产的去向，我是当然的责任人，就是张10张嘴也难以说清楚。俗话说得好，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于是，在电话中我将自己的担心含蓄地向X处长进行了汇报。X处长开始说没事，这都是党组会定的，还能出什么事，就是有事也是党组承担责任，再说我也可以给你证明。我当然不能说不相信党组，也不能说信不过X处长，只说买卡的人太多，还是改日再买。我与X处长在电话中一来二去，进行了多个回合的迂回战，最终X处长与我各让一步，但不大，最多也就是三尺巷的距离。我们俩达成的协议是：我买卡，经手人填X处长与孔云一。即使这样，我仍然不放心。为了保险起见，我决定将此事及时向丁局长汇报。

　　丁局长能够坐上厅干的位置看来绝非偶然。听了我的报告后，他在数秒时间内就透过现象看到了本质。他说这是一次严重的违纪违规行为，要我一定要保持清醒，注意留下证据。具体说来，一是要把发票复印下来，在发票背面注上具体事宜。二是要把相关对话进行录音。三是交卡给X处长的时候，一定要留下字据。丁局长说，做到了这三点可保我在这件事上清白脱身。

　　前两条办起来相对要容易的多，因为是单方面行为，不要X处长的支持和配合，很顺利地完成了。践行丁局长第三条指示时，遇到了一点小麻烦。X处长接了卡后，我让他数一数，他批评了我，说同志之间信任最重要，拿到卡后他就往公文包里塞。X处长等我谢了他的信任后，见我站在他的办公桌对面，没有离开的意思，就下了逐客令，说要赶着出去送卡。我犹豫着，支支吾吾，不知如何开口。X处长已经站了起来，见我面红耳赤，欲言又止，就像个羞羞答答的童养媳，就说：小孔，你要是有事就快说，我已经和新闻单位的负责人联系了，要去协调发布会的事。

　　我说：X处长，也没有什么大事，我已经电话向您请示过了。
　　电话请示？X处长不解地问到。
　　我猜以他的智商应该是知道了我所说之事，不过是装糊涂罢了。但我的确是不好意思明说，毕竟他是领导。
　　X处长又问到：究竟何事，快说呀。不要像个娘们，快说。
　　就是……就是……
　　就是什么？

　　就是……
　　我毫不动摇地坚持蜗牛路线，坚决地克制了自己的冲动情绪，潜心与X处长比拼耐性。
　　X处长脸色沉了下来，但还是勉强挤出了一丝笑纹，说：你赶紧填个单子，我来签。
　　我说：一定按照您的吩咐，马上填好。
　　X处长冷笑了一声说：好好好，按照我的吩咐，快办吧，时间可耽搁不起了。你这个小孔，表面上看老实巴交的，实际上比猴子还精着呢。

　　我说：X处长过奖了，我应该多向您学习。
　　X处长一挥手说：快去吧，以后再学习。
　　等我再回到X处长办公室时，X处长已经将卡分装到数个信封中，正在逐一封口。见我回来了，他头也不抬，说：快来帮忙，把剩下的封好。我来签字。
　　他签字的当儿，我在封口的时候心里犯了疑。按照现有的信封，每个信封至少装三千元的卡，那么是否信封里真的就装了这么多呢，这是个问题。我非常渴望揭开这个谜底，但X处长就在我的面前签字，虽然看上去全神贯注，但他一刻也没有放松警惕。我封完了，他也签好了字。随同报销字据一起返还给我的还有一个信封。X处长说，我这几天非常辛苦，2千元卡就算是加班费。我推辞不掉，只好收了。


76.体制惹祸（上）

　　经过紧张的筹备，新闻发布会如期召开。省内的主流媒体全部到场采访，场面非常热烈。
　　新闻发言人戴局长全面介绍了工商系统的职能，近年来为维护市场经济秩序所做出的工作，同时客观地指出了随着市场经济的发展，市场主体多元化、市场利益冲突加剧，这就为我们提出了新时期如何监管社会主义大市场这个新的课题。在这方面，过去我们做的不够，只知道埋头工作，不注重改革创新，研究新形势新变化，造成了一定程度上监管的被动局面。特别是监管体制和机制远远不能适应市场经济的发展的要求，出现了一些问题，比如说这次王敦镇事件，就是一个深刻的教训。实际上，王敦镇事件不是一个偶然的事情，他是机制、体制矛盾在特定条件下激化的必然产物。市场监管的体制与机制必须改革，作为承担市场监管任务的行政执法部门之一，我们理所当然要探索改革的方式方法，但这是一个复杂的系统工程，需要在政府的统一领导下各部门密切配合，单靠一个部门是不可能从根本上改变市场监管的体制和机制的。要彻底改变目前的市场监管状况，需要从行政、法律、自律等多种途径进行改革创新，协调各方力量，形成监管合力。

　　戴局长发言完毕，媒体记者拿了丰厚的红包，吃着各色水果，情绪非常高涨，以热烈的掌声回报我们局的盛情。掌声完毕，记者们对丁局长进行了轮番轰炸。根据事先安排，我总共为记者们设计了10个问题，按照媒体的影响、级别、性质分发给了与会记者。记者们按照拟定的发言顺序，依次发问。戴局长谈笑风生，深入浅出地一一作了解答。综合记者的问题和戴局长的答案，给人整体印象是问的深奥，答的巧妙。透过现象看本质，问与答都围绕着一个中心，那就是造成王敦镇事件的真正原因是体制、机制，而体制机制又不是我们局单方面可以改变的。在这样的体制与机制下，王敦镇事件实属必然，即使没有王敦镇事件，也会出现张敦镇、杨敦镇……因此，要追究责任，就只能追究体制、机制的责任。问答的副中心是在现有的体制机制下，我们系统上下付出了很大的努力，做出了卓有成效的工作，为维护良好的市场经济秩序，繁荣地方经济作出了很大的贡献。

　　关于事件的最新进展，戴局长如是说：目前死者家属情绪稳定，相关善后事宜正在地方丨党丨委、政府的领导、相关部门的配合下有序进行。我们将深刻反思，认真排查工作中存在的问题，对王敦镇事件中的相关人员将依据法律法规和相关规定一查到底，严肃处理。
　　新闻发布会当晚，云城电视台就在黄金时段播出了发布会内容。根据戴局长指示，我们及时进行了录像，又连夜将录像带送达三宁市局。
　　深夜的三宁市局，大门紧锁，门前灯光暗淡。暗黄的微光在一袭白布上磷火样游走，云城电视台漂亮女主播绵甜的声音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尸体已经停放了两天，亲人们的声嘶力竭的嚎哭被严寒冻僵了，冻成了冰凌，断裂声撕心裂肺。

77.体制惹祸（中）

　　市局办公楼里灯火辉煌，热气腾腾，宁云市委市政府、三宁市委市政府及当地相关部门组成的事故处理小组与家属代表正在就死者的善后事宜进行谈判。会议室的液晶电视反复地播放云城电视台的新闻画面，就像春风吹战鼓擂，极大地鼓舞了政府部门的代表，而家属代表开始因为这条新闻出离的愤怒，几次欲抄起座椅砸电视里的红衣女主播，均被现场的公丨安丨干警及时制止了。谈判一直持续到了次日凌晨，终于达成了协议。协议的主要内容是经营户的死亡系自杀行为，与市场监管部门没有直接的关系，其家属停尸三宁市局大门，已严重干扰了执法部门的正常工作程序。工商部门查封假冒白酒系合法的执法行为，但因为情况特殊，执法部门从人道主义考虑，资助家属处理丧葬事宜，并救济家属5万元人民币，计5万5千6百80元。协议双方签字生效后，家属应立即将死者搬离现场，一天内火化，并承诺不再接受任何新闻媒体的采访。一旦接受新闻媒体采访，不管是正面还是负面均属于违约行为，执法部门有权收回赞助款。赞助款被收回后，家属可采取其他合法手段解决问题（这一点是在家属的一再坚持下最后添加的）。协议签字后，双方代表握了手，为王敦镇事件画上了一个圆满的句号。

　　出了三宁市局办公楼，吴阳处长并没有如释重负。到了宾馆，他愁眉不展，在房间里踱来踱去，看上去心事重重。我心里也特不是滋味，尤其是看到死者的家属怀里流着鼻涕和眼泪的孩子，虽然自己并不能左右局势的发展，我赶送来的录像带给死者家属的心理上造成的影响却不可小视，尤其是省电视台播出的新闻更是具有了官方表态的意思，省里的态度如此明确，作为一个下岗工人的###相必也会掂量自己的轻重，想推翻官方定论比撼山还要难，退让也就不可避免了。如此看来，我实际上已经成了帮凶。姑且不论处理结果是否公正公平，单是想到流泪的孤儿寡母，我的心就像被蜂蜇了一阵痉挛。我以为，最起码吴阳处长也会对###产生一点儿同情的，所以心情才如我一样无法轻松。我知道这是不能怪他，他虽然贵为处长，但并不能真正左右局势的发展。他与我，其实都是在横贯万丈悬崖的钢丝上游走，稍有不慎就会粉身碎骨的。原因不仅是他上次在电话中告诉我的那样，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是宁云市局是戴局长的老根据地，他就是从这里升任省局副局长的，这里是他当然的联系点，老部下众多，所以吴阳处长的一举一动都能及时地反馈到戴局长那里。正因为如此，他明知吴阳与丁局长一条心，还是指派其代表省局处理如此重要的突发事件。

　　我非常想安慰吴阳处长，又恐言多必失，不知从何说起，正犹豫着，吴处长止了步，问我：你觉得这件事的处理结果领导会满意吗？这个事就真的结束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