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省局党组正在开会，主要议题是研究部署迎接年终政风行风评议的事。会议的一个副议题是研究安排一位领导临时主持工作。因为戴秉德被选为了全省人大代表，下午就要报道。国不可一日无君，省工商局也不可一日无主。但临时新主还没有确定，杨晋元推门进了会议室。据说杨晋元进去的时候，党组各成员都很不友好地看了他一眼，暗示其不自量力，不知轻重，如此严肃的场合，再急的事也不能贸然闯入。杨晋元将一切都看在眼里，但他并没有萎缩退却，迎着众多质疑的目光，径直走向了戴秉德，将下载的新闻稿递了上去。戴秉德只瞄一眼，脸色刷地就变了，豆大的汗珠就像地下的温泉渗出了地表。

　　戴秉德还没来得及细看全文，他的手机响了。电话是省政府分管市场监管工作的副省长打来的。副省长在电话中态度非常严厉地说，你们可真会选日子，明天人代会就要开幕， 你们却给我捅了个马蜂窝。戴秉德脸色苍白，唯唯诺诺地检讨。副省长根本没有心情听戴秉德念忏悔经，粗暴地打断了戴秉德，严肃地指出了事态的严重性，要积极与相关部门进行联系，将事件的影响降到最低。一旦中央媒体跟进报道，负面影响就更大了。

　　在座的其他几位党组成员见戴秉德片刻前还神采奕奕，情绪饱满，激情无限，看了杨晋元的材料，接听了一个电话，就像一个沉浸在床第之欢的嫖客被破门而入的丨警丨察惊吓了，一摊烂泥一样有气无力地坐在椅子上，脸色铁青，不言不语，都被弄糊涂了。大家你看我，我看你，皆不言语。会场的气氛就显得特别的沉闷，不知谁憋不住放了一个响亮的屁。这个屁来得非常及时，有效地调节了会议室的空气，把领导们逗乐了，会心地笑了。

　　戴秉德终于从恍惚中醒来，也随着屁流跟着大家呵呵笑了几声，然后吩咐杨晋元马上将新闻稿复印，党组成员人手一份。杨晋元可能没有料到新闻的力量竟然如此巨大，竟然将我们的戴局长打懵了。本来他是专程前来邀功的，当然是希望戴秉德赏赐几句诸如政治敏感性强等好话，没想到戴秉德只字不提，内心好一阵酸楚。他垂首立在戴秉德旁边，显得很沮丧，但在戴秉德没有指示之前又不好意思走，沮丧之余又觉得有点苦涩。

　　杨晋元送来了复印件，戴秉德看也没看他一眼。杨晋元就如一个讨饭的叫花子，见实在无法得到一点残羹冷炙，闷闷不乐地走了。
　　杨晋元走后，戴秉德让党组成员们抓紧阅读新闻稿。看着看着，每个人的脸上都慢慢地布满了阴云。与往常一样，同志们脸上的表情千篇一律，但心情各异，与戴秉德相比，他们虽然也很气愤，对媒体的这种炒作行为进行了强烈的谴责，对事件的危害性表示出了深深的忧虑，但他们内心受到的伤害在广度和深度上都无法与戴秉德相提并论。据我们机关好事者推测，新闻门事件非但没有伤害到大多数党组成员，反而给他们增添了无穷的乐趣，绝不亚于观看一年一度的春节晚会。当然，这只是舆论一种，也无法考证。可以考证的是，当时党组会成员谁也不肯表态，最后在戴秉德的督促下，都表了态，对新闻稿进行了分析，得出的结论是我们局机关出了内奸。没有内奸的通风报信，外地的媒体是不可能知道详细内幕的。内奸很可能就是参与处理王敦镇事件的人员。锁定了内奸的范围，具体是何人却无从知晓。没有人愿意表态，党组成员都成了哑巴，任凭戴秉德苦口婆心的劝说，就是无人动金口。捉奸无望，戴秉德只好望奸兴叹。时间已近午时一点，党组成员们个个疲倦不堪哈欠连连，作无声的抗议。戴秉德虽然不满，但也没有办法，总不能让领导干部饿着肚子干革命，这也未免太不人道了。戴秉德草草宣布休会，下午接着开。


100.捉奸（中）

　　下班后，我匆匆赶到学校，接上儿子，哼着抑扬顿挫的调子，驮着儿子往家赶。快到家的时候，接到了戴秉德的电话。戴秉德雄浑的男中音听起来非常的铿锵有力，不怒自威。他只说了一句话：小孔，马上来我办公室！我只应了半个好字，戴秉德已经挂了电话。我骂了一句，真他妈的不是东西。儿子立马就批评了我语言上的不清洁行为，因为心情特好，我虚心接受了儿子的批评。骂归骂，但还是不敢怠慢，当下就近找了家土菜馆，点了一菜两烫，安置好了儿子，空着肚皮往局里赶。一路上肚子咕咕叫着，抗议我的虐待。我只好对肚皮说抱歉，自然领导都能饿着肚子干革命，何况孔云一这个几乎被几乎忽略的人物呢，孔云一的肚子再娇贵也不可能贵过戴秉德的肚子。我的肚子还算明理，经我这么一说，安静了许多。我鼓足干劲，一鼓作气赶到了戴秉德的办公室。

　　老实说，这一回我是抱定鱼死网破与戴秉德决一死战念头的。路上我就想，戴秉德这个时候不合常理地呼我，是否发现了我宏伟计划的蛛丝马迹。我将近来与戴秉德的交往细节与计划的实施过程进行了细致的梳理，没有发现任何破绽。但我并没有因此而放松了警惕，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假使戴秉德揭穿我的内奸面纱，我也要横刀向天笑，绝不卑躬屈膝讨饶求生。

　　我怀着一种悲壮的心情，推开了戴秉德办公室的门。戴秉德看上去神情自若，悠闲地翻阅着当天的党报。我进来后，他说：小孔，坐。
　　我遵令坐了好一会儿，戴秉德依然看报，好像把我忘了。戴秉德学习党报，我也没有闲着。我发现戴秉德虽然与平时没有区别，可细细观之，还是可以发现不同之处。午后的阳光透过巨大的飘窗照到了戴秉德的脸上。那阳光并不纯洁，满载着细密的灰尘源源不断地流向戴局的脸，发上。阳光在他的脸上发上出现了细微的颤动，在白发与皱纹密集处，颤动更加明显。开始，我觉得这种场景很有趣，比观看黄山日更具情趣，简直是别有洞天，妙趣横生。可是再好的风景无休止的观看，也会让人心生倦意，倍感无聊。无聊导致空虚，空虚使人发慌，这一点我感受很深。

　　约莫过了两分钟，我再也没有闲情雅致观赏眼前的风景了。在过去的两分钟里，戴秉德神情自若，没有丝毫大祸临头而衍生的恐惧。他就像一个得道高僧，倘佯在一种超凡脱俗的世界里，简直达到了一种忘我忘他物我两忘的境界。人一旦沉寂在如此境界中，世界便消失了，作为世界一分子的我当然也包括在内。你知道，消失就是没有了，灭亡了，灰飞烟灭了，没有谁愿意灰飞烟灭，我也不例外。所以我感到了灭亡的恐慌，我渴望戴秉德对我说两句，哪怕是揭穿我的阴谋，将我批的体无完肤也比无声的灭亡强的多。可戴秉德就是不说话，仿佛我就是一缕妖魂，带来了一种魔咒，他误中了我的咒语，突然间就变哑了。在无声的世界里，我看他，他却不看我。我想找他说两句，又摸不清他的底细，害怕说错了，陷入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尴尬境地。我们俩就耗着，如两个僧人比拼打坐功夫。时间如病入膏盲的蜗牛，缓慢得可怕，几乎静止了。坚持了数分钟，我的背部就像生出了万千跳蚤，奇痒无比，奈何手背太短，想挠却够不着。越是想挠就越痒，咬牙切齿恨之入骨也没有用。痒使我坐立不安，心乱如麻。细密的汗珠从发间渗出，在额头凝成珠子。那汗珠因了阳光的浸润而饱满圆润，从容地滚落我的脸颊，在我的手背上闪着刺眼的金光。


101.捉奸（下）

　　就在我几近崩溃的时候，戴秉德突然抬起头来，唤我看党报上的一篇关于机关效能建设的文章。文章是一位党校教授写的，主要内容是思想教育在效能建设中的重要性。我草草看完后，总的感觉是空洞，脱离实际，浪费纸张。戴秉德让我谈谈学习体会，我只说文章理论性太强，大气精深，一时三刻还不能完全读懂，需要慢慢消化方可乱弹一二。

　　戴秉德牺牲午休时间，不可能仅仅为了与我研讨一篇党报上的应景之作。显见的事实是戴秉德醉翁之意不在酒。那么他究竟意欲何为呢？我以为要解开谜底还要颇费周折，没想到戴秉德终于憋不住，停止了绕圈游戏。原来，戴秉德是抛砖引玉，借此表达对我们机关效能建设成效的不满和失望。在戴秉德看来，我们机关的效能建设花费了大量的人力物力，表面上轰轰烈烈，但效果并不明显。造成这种局面的原因何在？戴秉德分析说根子在于思想认识，我们是抓了芝麻丢了西瓜。我们一味地强调工作上提速提效，而忽视了思想教育。没有进行必要的价值观人生观的教育，干部职工思想倾向上出了问题，丧失了最起码的价值立场。一个机关就像一个人，人没有灵魂就是行尸走肉，机关没有灵魂就会沦为欲望的T型台，道具就是丧失了灵魂的行尸走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