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麝叹了口气,她是真拿兰桂没法子。但当姐姐的,又不能不劝上几句。
“胭脂苑毕竟……”
“是秦楼楚馆。”兰桂不等她说完就把话接了上去。
“朱璃身世凄苦,可……”
“终归是风尘女子。”
兰桂抬起头,可怜巴巴的看着兰麝,“姐,我一晚上没睡现在头疼的很,你给我点一炉安息香吧,我想在你这屋睡会儿。”
“自古,女嫁男娶,如今咱们颠倒过来,说出来,还真牙碜。”
“可不是,我昨日去角门取菜,那王屠户的媳妇儿拉住我好一通问,问的我都脸红。”
“你们倒也别这么说。”刚进府不久的浆洗妇人舔舔嘴唇,“兰家是什么身份地位?那是年年进贡的皇商!先不说朝廷每年采买她家香料给的那些银子,就单说咱们街上那几间香铺,生意做得都了不得。啧啧啧,我在街上给人浆洗衣裳的时候瞧见过,来买香料的人都赶着马车,成车的往回买,还有那绿眼睛翘胡子的波斯客商骑着骆驼来买卖东西。你们说,她家算不算日进斗金?”
“穷小子掉进粮囤了,我看聂娘睡觉都要笑醒。”刚闲话的妇人啐了口喝进嘴里的茶叶沫子,脸上满是不屑。
另一个抄手妇人连连点头,嘴往身侧角门努着,“她儿子就算掉进金窝窝,她也还是得干臭活。”
“快别胡说,她没儿子。”
“对,三少爷是老爷夫人的,跟她啊,没关系。”
墙角闪过一抹淡青色,几个妇人被脚步声惊动,连忙转头去看,可那里什么都没有。
李作尘快步走回院子,对门口小厮不走心打千行礼瞥都不瞥一眼。小厮懒洋洋的靠在打了个哈欠,也没有要跟上来伺候的意思。
关好房门,背靠在门上,李作尘用牙齿咬住手腕,发出野兽一样的呜咽声。
从记事儿起,他就知道什么叫嫡庶分明。大娘生的两个哥哥吃得饱穿的暖,身边有数不清的丫鬟婆子伺候,而自己只能跟娘住在漏水的偏房里。李作尘记得自己那时每日起早就要去大娘房里请安,白日里端茶倒水做小伏低只为能读书,但大娘却不准。
后来,是娘跪在大娘院子里,说自己是个下人奴才,请夫人把三少爷收到膝下养活,自己愿去庄子里做活儿,去姑子庙也行。
“三郎,你可舍得你娘去庄子里?”李夫人端端正正的坐着,眼睛看着院门口的李作尘。
“我娘是您。”年幼的李作尘目光坚定,他一步步走到李夫人身边,垂手肃立。
“好孩子。”李夫人满面堆笑拉起了李作尘的手,“娘这就叫人收拾个院子出来,再多叫几个人服侍你。”
“至于聂娘,也别去庄子了。”李夫人说出的话让人无从挑剔,“不管怎么说,你也是给李家生下儿子的,就留下来做活儿吧,只是今日说的话,你要记住。”
从那天开始,李作尘嘴里的娘,就成了李夫人。他拼命的读书,也不在乎自己跟两个哥哥是否有一样的待遇。他只想将来有一日自己学成能扬眉吐气,让娘过上好日子。
可,自己寒窗苦读考上秀才想去求取功名,父亲却在大娘的怂恿下,把自己卖了!
第五章
夜凉如水,兰夫人扶着床沿慢慢起身。在她身后,兰老爷身上裹着厚厚的被子睡的正香。或许是因为身边空了觉着冷,兰老爷皱起眉头,手伸出被子在兰夫人刚睡的地方摸索。
“半夜三更的,你起来做什么?”兰老爷不睁眼睛的问。
“渴了,喝口茶就睡。”兰夫人用脚尖儿勾了下拔步床边的高几,放在上面的茶壶茶碗互相碰撞,发出清脆的声音。
“那你快些。”兰老爷打着哈欠收回手,在被子里悉悉索索的脱衣裳。
脚踏边的香炉已经灭了,兰夫人轻手轻脚的穿好衣裳,打开香炉盖子把灰堆上的银叶子夹出来,用镊子捡走上面的残香片。她转头看了看床上的兰老爷,见有药睁眼的意思,就侧过身,用身体挡住了香炉。
从荷包里拿出片儿新的放进去。兰夫人拨开香炉的灰,夹出燃尽了的香炭。
“天冷,这茶也冷,我兑些滚水,你喝不喝?”兰夫人手上动作飞快,嘴里的声音却是软绵绵的。
兰老爷已经把中衣,这会儿他心急火燎的,自然没心思喝茶。
“我就来。”兰夫人的声音柔的像要滴水。她眯起眼睛,从高几边的雕漆盒子里捡了块儿新香炭。
兰家用的香炭也都是自家做的,既无烟又无异味,只是坐起来麻烦又脏,所以平日都交与下人做,主子们并不沾手。
夹着香炭放狱烛火上点燃,等碳变得全红,就埋入香灰中。香灰埋成小山状,顶上打平,用银签字垂直扎出一个孔洞直通下面的香炭,再把银叶子放上去。兰夫人手脚麻利,不过片刻功夫,屋里就又是满室飘香。
兰夫人缓缓站起身子,拉出贴肉带着的荷包,放在鼻子前嗅闻。她冷眼瞧着兰老爷先是连打了个几个哈欠,接着眼睛闭紧,人打起了呼噜。
片刻后,睡熟了的兰老爷脸上泛起潮红,他在被子里来回扭动,嘴里胡乱说着些什么。屋子里香气越来越浓,兰夫人退到窗口位置,依旧慢慢的嗅着荷包。床上的兰老爷越发不堪,嘴上也没了把门的,但仔细听起来,提到最多的两个字并不是兰夫人闺名,而是,“儿子。”
“这把年纪了,你仍旧是不死心。”兰夫人闭了闭眼睛,她手抚上腮边,却发现自己一滴泪都没流。
床上的兰老爷身上猛地颤抖几下,软下身子睡沉了。
兰府角门直对着一条死巷子,平日里这个角门只在出污秽东西的时候才开,巷子一边是兰家,另一边儿是处无人住的院子,所以偶尔有脏东西洒落在巷子里,只要兰家下人自己不嫌臭,就没人催着收拾。
眼下月挂中天,角门吱呀呀的被人推开,几个带着兜帽的人从角门里走出来,为首的人用帕子掩着口鼻,提着灯笼给身后人照路。
“这帮子奴才懒怠的很,明日我定收拾她们。”
“明日收拾,你找什么理儿?”兰老夫人像没闻见臭味一样稳步往前走,“难道说咱们半夜出来,闻见了不成?”
“娘说的是。”兰夫人挽着老夫人的手臂,“玉娘,缓几日再说。”
“是。”提着灯笼的玉娘连忙点头,把灯笼挑的高了一点儿。
早有马车在巷子口等着,车夫瞧见灯笼立马远远走开,背对着马车站不敢回头。他做这差事好多年了,知道规矩。
玉娘掀开车帘,老夫人踩着小木凳上了车,等兰夫人也上去之后,玉娘撂下帘子自己坐在外面,从袖子里摸出铃铛来摇了摇。
车夫快步跑过来,一言不发的坐上车辕,甩鞭子赶车。
车厢里传来低低的絮语,玉娘带好兜帽,把铃铛用绵布包好重新掖回袖子里。她靠在车厢边,手上抱着暖手炉,腿上搭着条厚厚的被子合眼打盹。
“晚上兰姐儿来给我请安,手都不敢露出来。”
“女儿家心思,害羞,也是有的。”
“只希望,她不要步了你的后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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