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种高高在上令人感觉很不舒服的审视的目光,而女孩投射过来的,还有遮掩不住的不屑一顾。
骆志远是何等成熟的阅历心胸。他定了定神,微微上前两步,报以微笑。
女子双手抱在胸前,上上下下打量了骆志远半天,才淡淡道:“你姓骆?从安北市来?”
骆志远笑了笑,“是的,请问您是……”
女子眉梢一挑,避而不答,转身带着女孩向咖啡厅内行去,“你跟我来。”
这女子是骆靖宇的妻子费虹,京城市政府某部门的一个处级干部。女孩则是她和骆靖宇的女儿骆虹云。骆靖宇夫妻还有一个长子骆建国,今年18岁,刚上大一。骆虹云刚十六岁,还在读高中。
早上,费虹接到丈夫的电话,让她中午过来见一个人。
听说安北市来了一个“姓骆的年轻人”找他,骆靖宇当然马上就意识到可能是被“驱逐”的堂兄骆破虏的子嗣。
骆破虏当年与骆老闹翻,离家出走,骆老气得大病一场因此,骆靖宇对于这个堂兄的印象奇差,不仅认为他背叛家族、大逆不道,还认为他忘恩负义,置骆老的养育之恩于不顾。
骆靖宇不想见骆志远,就指派妻子费虹来见见。费虹开车先去接了女儿放学,然后就来了凯悦咖啡厅。
费虹母女轻车熟路地带着骆志远去了二楼的一间幽静的包房。从始至终,费虹都没有再多看骆志远一眼,而是自顾跟女儿坐下开始招呼服务生点餐。她给女儿和自己点了两套餐点,然后才抬头瞥了骆志远一眼,淡漠道:“你也坐吧。”
对方的怠慢和冷漠,早在骆志远的意料之中。他不动声色地默然坐在了费虹母女的对面,依旧带着微笑。
只要能挽救父亲的命运,自己受些冷落又算得了什么?况且两家20年不来往,其实已经跟陌生人没有什么两样了。
“你父亲是骆破虏?”费虹端起咖啡杯小啜了一口。
她对父亲直呼其名,让骆志远沉静坦然的心终于起了一丝波澜。父亲对骆靖宇大近两岁,是骆家长房之子,就算是出于基本的礼貌,费虹也不该当着自己的面如此。
但骆志远知道自己来京的使命所在。就抿着嘴唇点点头,“是的。”
“你来干嘛?是你爸爸让你来的?”费虹确认了骆志远的身份,还没等骆志远回话就自顾颐指气使地数落起来:“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你爸爸当年忘恩负义,为了一个下贱的乡下女人,干出了多么让人龌龊的事儿?……他就忘记了,是谁把他从小抚养成人的?是我们家老爷子和老太太啊!”
“没想到,辛辛苦苦十多年,倒是养了一只白眼狼出来!”
“现在知道错了?要认祖归宗了?告诉他,晚了!他不是骆家的子孙,骆家没有他这样人!”
费虹的话语速很快,她一连串的近乎谩骂的“说道”“白眼狼”、”下贱的乡下女人”……如一声声惊雷在骆志远的心底炸响,他感觉到了彻头彻尾的羞辱,脑袋嗡嗡作响。
他可以承受对于自己的羞辱,但却永远不能接受对于父母的侮辱!
轻慢可以,冷漠可以,但侮辱坚决不行!
当年的是是非非,他并不祥知、也不愿意去寻根究底,更很难切身感受父亲为爱而背离家族是付出了何等的代价和勇气,但他心目中的父亲却绝非是失德无礼之人。
而退一步来讲,就算是当初父亲年轻气盛做了一些出格的事情,这么多年过去了,骆家人竟然还是这般尖刻和蔑视这让骆志远体会到父亲当时在骆家的境遇,恐怕不是那么舒心。
一个烈士的遗孤,一个失去父母的孩子,在一个大家族里成长起来,所承受的绝不仅仅是阳光和雨露吧。
父亲负气出走、20多年不肯返京,成因是复杂的,绝非是“追求婚姻自主”表象这么简单。
而父亲坚决不同意母亲进京求助,关键就在这里吧。
一念及此,骆志远就明白自己这一趟恐怕是白来了。骆老的心态究竟如何,他不得而知,但他也见不到骆老;而骆靖宇夫妻的态度足以说明,想要让骆家对父亲的危难施以援手,几乎是不可能的。
既然如此,一切就休提了。
“当年的事情,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如果真是一家人的话,没有人会把自己亲人的小辫子揪在手里20多年都不肯放手;我还知道,如果真是一家人的话,您更不该对我爸爸缺乏基本的尊重。您作为长辈,在我一个晚辈面前出言不逊,真是有份。”
“不是我爸爸让我来的……至于我为什么来,现在也不用再说了,因为没有必要了。”
“谢谢您的咖啡,再见。”
骆志远端起面前的咖啡杯,喝了一口,然后放下,起身拂袖而去。
望着骆志远貌似年轻气盛负气而去的样子,费虹嗤之以鼻地摇摇头,“跟他爸一个德行,无知,愚蠢,肤浅!”
她的女儿骆虹云一直没有开口,其实是懒得跟骆志远打招呼,径自低头吃着自己的午餐。
见母亲与骆志远谈崩,这才嘻嘻笑道:“妈,其实何必跟这种乡巴佬一般见识?值不当的……我得赶紧吃,吃完您把我送回学校,下午还要上课呢。”
“实际上见都不该见他,你爸也是多此一举。”费虹抱怨了一声,也就埋头享用餐点。
出了凯悦咖啡厅,骆志远没有停留,拦了一辆出租车回了入住的旅馆。他收拾好了自己的行李包,正要退房买票离开京城返回安北,突然想起昨晚别时谢老的请求,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出去给谢老打了一个电话。
谢家。
骆志远并不知道,谢家在京城也是将门之第,与骆家不相上下。谢老也是军中的一员虎将,曾与骆家老大骆云龙在同一个部队,在抗日烽火连天的年月并肩作战,屡立战功。谢老建国后55年被授予少将军衔,后最高任大军区参谋长、副司令员,在军中影响力很大。
谢家是骆家的姻亲。骆老二哥、即骆破虏的二叔骆云虎烈士的长子骆朝阳,就娶了谢老的长女谢秀兰,而骆志远在火车上偶遇并施针救治的谢婉婷,则是谢老儿子谢国庆的女儿。
在骆破虏这一辈,几个堂兄弟、姐妹的年纪都差不多。骆朝阳与骆破虏同一年生人,骆朝阳的生日大,因此,骆朝阳在骆家二代中最长,骆破虏次之,骆靖宇再次,最后才是骆老的小儿子骆成飞。骆云虎的女儿骆晓霞与骆靖宇同岁,骆老的幼女骆秀娟年龄最小。
骆靖宇在国家工商局工作,正厅局级干部;骆朝阳在某央企工作,担任这家央企一个下属子公司的丨党丨委书记兼总经理;骆晓霞则在空政歌舞团工作,是小有名气的军旅歌唱演员;骆靖宇的弟弟骆成飞从军,时任某师参谋长;骆秀娟也在中央部委机关工作。
这是骆家子嗣的基本情况。
今天中午,骆朝阳夫妻回娘家吃饭,顺便探视刚从外地旅行回来的谢老。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听说侄女谢婉婷在返程的火车上突发怪病,被一个“挺有意思”的年轻小神医施以妙手,谢秀兰就拉着谢婉婷的手问东问西、问长问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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