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了起来,在台下嘈杂的交谈声中,走到了舞台边缘的台阶处。
许亦楠走到台阶顶端,朝我伸出一只手。
我在台阶下顿了顿,看着他等在半空的手,心想,弹个琴而已,需要搞得这么西式吗。
我边上台阶,边思考一个问题,“许亦楠这手拉还是不拉”。不拉呢,在众目睽睽之下太不礼貌,拉呢,我会觉得很憋屈。
于是在迈上最后一个台阶时,我反手拉住了许亦楠的手腕,拽着他走到了钢琴前,许亦楠再神通,想必也不会预料得到这种局面。
我弯着嘴角笑了笑,许亦楠啊许亦楠,今天也让你体验一番众目睽睽之下被人牵着走的感觉。
在钢琴前坐下,我的嘴角还挂着自认为很邪恶的笑容,转头发现许亦楠正歪着头看我,他的表情不是我臆想中的恼羞成怒,而是平静得像月光下的一池湖水。
他说,“River flows in you.”他的声音因为放得很低,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沙哑,顺着我的耳朵弯弯绕绕地拐进了心底。
我脑袋有些混沌,肢体却没受脑袋影响,惯性地跟着许亦楠一起,抬起手准备,脑海中慢慢浮现出五六年前的那个夏天。
那个夏天的一个星期六,我在家里等一个同学。我和这个同学受当时学琴的机构委托,要在一个电视节目中表演四手联奏,选定的曲目便是“river flows in you”。
这个曲目难度并不高,而我们两个练了一个多星期,却一直练得很糟心,配合得磕磕绊绊,一首曲子丨弹丨得四分五裂。
再过一个星期就要正式上节目,我们两个争分夺秒,约好在那个周六一起练习。
等着等着,没把那个同学等来,却把许亦楠等了过来,带着雯阿姨让他送来的两盒山竹。
那时候山竹在我们家乡是很稀罕的东西。我妈妈把许亦楠让到沙发上,给他倒了杯冰水,“亭亭这丫头就是有口福,前些天跟我说想吃山竹,我在超市找了一圈也没有找到,没想到今天你就给带过来了。”
许亦楠看了看我说,“看来妈妈这些山竹是送对了,亭亭嘴刁,难得听她说想吃什么东西。”
这时电话铃响了,是那个一起练琴的同学打过来的,她在电话里扭扭捏捏地表示要取消今天的练习。
妈妈耳朵很灵,隔着一张沙发也听到了,她皱着眉头说,“这孩子也不知道着急,一首好好的曲子让你俩弹得跟弹棉花似的,还不抓紧练习,下周怎么上节目。”
我坐在沙发上,拿起一个山竹摁了好几下也没给摁开,许亦楠伸手接了过去,很轻巧地一捏就捏成了两半,露出里面白白的果肉,又递回到我手上。
我把山竹送进了嘴里,在山竹甘甜的味道中,觉得很是心满意足。我说,“以我们两个这样的默契,哪怕是一周七天每天五小时的连续练习,到登台那天估计也就是勉强能把音符弹对了,曲子背后的情调估计很难弹得出来。”
许亦楠转头问我,“你要上什么节目?”
妈妈把话接了过去,“一频道的一个娱乐节目,要和另一个同学四手联奏,其实也不是什么严肃的音乐节目,纯供业余群众娱乐。”妈妈那边和颜悦色地许亦楠说完,又转过头皱着眉头瞪我,“不过弹得不好也不能硬着头皮上去,别给老安家丢人现眼的。”
许亦楠想了想说,“是《音色》节目中的那种男女联奏?”
妈妈摆摆手说,“不是男女联奏,那孩子也是个小姑娘,和亭亭差不多大。《音色》是什么节目啊?”
许亦楠笑了笑,“是一个比较小众的节目,”他又转过头问我,“弹的是哪首曲子?”
“River flows in you.”我说。
许亦楠想了想,说,“这首曲子难度可以,多练习几次应该可以弹成型。”
我妈妈那时不知受了什么刺激,突然兴致勃勃地说,“亦楠啊,不如你陪亭亭练习一下,也指导指导她,好好的曲子,被她俩糟蹋成那样,太对不起听众。”说完还揉了揉耳朵,我心里顿时了悟,怪不得妈妈上周在我们第二次练习那天,很是仓皇地出了门。
许亦楠点点头,“可以啊阿姨,我可以扮演另一位同学,和亭亭练习一下。”
对于这个安排,我心里是有些抵触的,我想我连和一个无冤无仇、文文静静的小姑娘都配合不好,换成和许亦楠配合,凭着我们两个的恩怨,指不定弹着弹着就打了起来。
但是我那个时候还有点私心,在一个星期的折磨之后,我其实也很想确认一下,两人配合得那么糟心,大头的原因是在我这儿呢还是在那姑娘那儿。
权衡了大概五六秒钟,我起身铺开琴谱,摆好凳子,和许亦楠谈好了分工,然后一人一边顺着音符弹了起来。
那是我和许亦楠第一次四手联奏,最后一个音符响过之后,耳边就传来了我妈妈的惊呼声。
就算给我两个脑袋,我也不会想到,我和许亦楠竟然配合得很好,不是一般的很好,而是近似于完美的那种很好。
当四只手在钢琴键上恣意地跳动时,我脑海中隐约浮现出一幅画面,画面中我和许亦楠就像在钢琴上舞动的手指一般,顺着音乐的节奏,像被打着卷的风吹起的柳絮,旋转着飘到空中,旋转、舞动、分离、聚首,每一个舞步仿佛都是踏在心弦之上,一步一颤。
当最后一个音符的声音消散时,我听到自己有些快的心跳声。我慢慢地转过头,看到许亦楠的目光,他的双眼中仿佛有什么在流淌,流到了我的眼中,又一直流到了心头上,于是我的心跳越发快了起来。
妈妈一路惊叹着走到钢琴前,“我的天哪,你们这是第一次弹吗?完全听不出是两个人在弹啊!弹得太棒了!”
许亦楠没有说话,我努力平复了心跳,冲妈妈干巴巴地笑了笑。
那是我们第一次四手联奏,也是最后一次。在那之后,无论妈妈怎么威逼利诱,我再也没有答应和许亦楠四手联奏。
算起来已经是五六年前的事情了,现在长久不练习,手指可能早已经对琴谱生疏,而且那也是我们唯一一次配合,我不明白许亦楠这么草率地把我拉上舞台,自信来自哪里。
许亦楠那边的音符先在手指下流出,我顺着节奏跟上。看到在钢琴上跳动的手指,我的心跳又开始快了起来。
音符仿佛在绕着指尖起舞,我舒展眉头,感觉从钢琴上起舞的手指到全身,在慢慢化成一片透明的水汽,互相交融后,一起慢慢融入了流淌在四周的音符中,随着音符在礼堂中旋转、跳跃。
最后一个音符飘远后,我听到了许亦楠起伏的呼吸声,我们的视线在聚光灯下慢慢交触,许亦楠眼波涌动,比几年前的那次更加张扬,我努力平息着过快的心跳,看到许亦楠的嘴角慢慢扬起。他拉起我的手走到舞台中间,冲老校长行了个礼。
礼堂中掌声和窃窃私语声交融在一起。
老校长站起来说,“你们两个练习了很久吧,这么有默契,这一曲弹出了心灵交融的感觉。”
看到老校长意味深长的目光,我恍过神,在下台的时候,赶紧把手从许亦楠掌心抽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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