萦良望着这样的飞君，有些感动也很理解，子欲养而亲不在，这是很多为人子女者心中永远的遗憾。飞君作为婆婆的大儿子，有这样的想法是人之常情。
　　她对飞君说：“我知道了。要不我和你一起陪妈妈吧？”
　　飞君说：“算了，病房根本不能留那么多人，你留下，爸爸就得另外找地方了。”
　　萦良了解地点点头：“那我晚上去金子那里住，你和爸爸多陪陪妈妈吧。”
　　飞君无言地牵起萦良的手，捏了捏。

　　萦良知道，那就是飞君想说的话。
　　这时，公公打了个招呼，说他上病房拿点东西。
　　原飞君带着些恼火，说：“爸，你不要躲着吸烟，这里是医院！”
　　公公也有些不高兴，说：“谁说我要去吸烟！”说完，扭身大步离开了。
　　萦良伸手在自己鼓鼓囊囊的小挎包上按了按，那里，就是用报纸裹着的五万元现金。
　　就在没多久以前，自己才将这样的一笔钱用这个包包欢欢喜喜地背回了Y市的家中。那时，她真的没想到，那么快就要把它们用同样的方式和工具依依不舍地背回来，还多贴上自己辛苦赚来的两万元！

　　一趟带去，一趟带来，除了流向上不同，几无二致。当然准确来讲，还有心情上的大大不同，但那是肉眼所看不出来的。
　　萦良又按了一下包包，尽力酝酿了一下老葛朗台往外掏钱时的那种割肉般的痛苦，却发现心内一片风清云淡。大概她内心深处早已经认清现实，在做出决定时，就彻底地和这五万元断绝了归属关系，这时候，无非是把本不属于自己的东西还过去而已，故此，便有了无关痛痒的洒脱。
　　萦良从包包里掏出那五万元，连同外面裹着的报纸一起塞到婆婆手上，说：“妈，这是我和飞君给你动手术准备的五万元钱。要赶紧地抽个时间拿去交了，别放在手里，不安全。”
　　看吧，自己就是那么点子出息，虽然百般不舍，但认起命来却比谁都快，连句表达自己曾经有多为难，最后又经历了多少曲折才算是解决问题的表功的话都说不出！萦良不觉在心里抽了自己一个小小的嘴巴，心想，自己这么大方，看在有心人眼里，一定以为自己多么有钱，五万元不过九牛一毛！怎么会想到这么点钱对于自己的意义与价值呢？

　　婆婆犹犹豫豫地推托着：“算了，我都一大把年纪了，还有个什么治头啊？只会白白浪费钱，妈妈知道，你们的钱来得也不容易。”
　　萦良知道，婆婆心里也许这么想过，但一定不是她心底最真实的想法，因为萦良听过也见过上了年经、得了重病的人，流着眼泪表示自己真的舍不得离开的情景。这使萦良形成了这样一个认知，哪怕得了不治之症，哪怕上了年纪，人类对于生命的眷恋与渴望，使他们愿意抓住每一个可能的机会活下去。婆婆之所以这样推托，是怕给他们这些子女增添负担，被他们嫌弃，或者担心他们夫妻会因为钱的事情吵架驳嘴。

　　所以，萦良毫不犹豫地对婆婆说道：“妈，你就把钱拿着安心手术，你还有很多福没有享到，怎么能就这么离开呢？我相信手术会成功的！妈妈，难道你不想看到我们阿恒长大的样子吗？”
　　日期：2011-02-09　18:40:14
　　（二）
　　萦良看到婆婆的眼睛一下子泛起了泪光，她拉起萦良的手，说：“妈妈心里，最觉得对不住的就是你。我自己的儿子我清楚，飞君不是一个会心痛人、照顾人的好男人，你一个人在Y市，很不容易……阿恒长到这么大，妈妈帮忙带的日子加起来没有超过三个月，志君这边的孩子，我是又出钱又出力。但是到头来，还得用你拿来的钱，加上你过年时留下来的三万，你就拿出来八万了。你和飞君的情况我是清楚的，他现在年纪不小了，却还不落地，不肯安安生生过日子，你带孩子、养孩子，手头上肯定也不宽裕，用你的钱，妈妈心里不安乐啊！”

　　萦良的眼睛也有些湿了，婆婆的话把她的境况勾画得很清楚，连带地也勾起了她的隐忧。在为婆婆筹措手术费的过程中，她心里多多少少是有些委屈的，但她没想过，自己的委屈都看在了婆婆眼里，婆婆虽然确实有点偏心，但能讲出这样一番知冷着热的话来，也不枉萦良这一分心意。
　　萦良反握了一下婆婆的手，略带了一丝激动：“妈，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你这么说就太见外了。哪有比人重要的钱呢？飞君最疼你，只要妈妈你好好的，比赚多少钱都令我们开心。这钱，你就安心地用，我的工资不少，再努力一点，养活我自己和阿恒，是完全没有问题的。”
　　婆婆推了两下，终于把钱接了过去。
　　萦良也放下了心里的一块石头，她最不喜欢两个人打架似地把钱劝来劝去，不管真心还是假意，这些形式上的走过场都不是她擅长的。她的想法很简单，我愿意，我拿出来了，你需要，你就老实接过去，何苦非要推来攘去的，弄得两个人都不自在呢？
　　她本来还在想，自己会不会象电影《人鬼情未了》里面那个灵媒，在捐出巨款时，心痛得不得了，紧捏着支票不肯撒手，只差要重新夺过来。现在看来，自己并不是个彻头彻尾衣柜不安把手——抠门的人，给出去时的心情也并没有想象中的那般不舍。

　　晚上，婆婆要休息了，萦良便由飞君陪着，离了病房。
　　春夜的J市，繁华热闹，但寒意仍然侵人。
　　一阵风过，两人齐声开口，问的都是同一句话：“你冷不冷？”
　　问完之后，彼此相视一笑。
　　萦良从Y市来，穿得比较少一点，但她还是牵起飞君的手，柔声说道：“还好，不算冷。”稍停，带着一脸甜蜜的回味，漫声说道：“你记不记得？我们还在读书时，有一天晚上去湖边散步，冷得缩头缩脑，眼泪鼻涕都出来了，还不舍得回宿舍，你也是问我冷不冷，然后就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给我穿了，你的外套穿在我身上，我就象个唱戏的。还有一次更冷，你就张开你那破军大衣，把我裹在怀里，暖和极了，那时，我就象你长出来的将军肚。还有一回啊，突然天下起大雨来，你就脱了你的T恤遮在我头上，等跑到最近的一栋楼底下时，你的T恤都差不多湿透了。”

　　萦良讲完，微微撅起嘴，半是认真半是玩笑的对飞君说道：“可是现在，你问我冷不冷，也就是口头上那么一问。如果我说冷的话，你肯定会说，那就早点回去吧，要不你肯定会说，下次要多穿点衣服啊！再也不会和从前一样把衣服脱给我穿。所以啊，就算我冷，我也只会说我不冷。”
　　飞君望着萦良那不满的神情，略感好笑地说：“萦良，你现在过了三十岁，不是十八岁，我也三十多岁了，不是十八岁。我们离十八岁的少年时光，也已经快翻番了。”
　　萦良满脸认真地瞪着他，不满地道：“那又怎么样？如果我的衣服你能穿得下，只要你说你冷，我就一定会把我的衣服脱给你穿！”
　　飞君沉默了一下，然后抬眼戏谑地打量了一下萦良，笑道：“要不怎么说你是一个傻妞呢？在你三十多岁的身体里面，还住着你十八岁时的灵魂，你还在用你十八岁时的思想看世界。萦良，你不应该拒绝长大！”
　　萦良不说话了。

　　到底是自己没有长大还是飞君长得太快了呢？
　　岁月从自己这里偷走的，除了青春，难道还应该有那一段难忘的美丽情怀么？
　　日期：2011-02-09　19:36:45
　　（三）
　　两人走了一段路后，萦良对飞君说道：“你回去吧。天冷，走太远了，你一个人走回去好辛苦的。我就在这里叫出租。”

　　飞君犹豫了一下，说：“我还是送你去吧，你一个人怕不安全。”
　　萦良笑了：“有你这句话就行了，你才说过你已经不是十八岁了，我怎么敢劳你的大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