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弟妹们大了,出嫁的出嫁,做工的做工。这时候,她才把自己嫁掉,嫁到了原家乡下的那个湾子里,嫁给一个有文化有出息的英俊男人。但婆婆婚后日子并不比婚前好过:公公在别的地方当乡干部,管家的时候有限,帮助家里的农活就更少,甚至家务都搭不上手,用灵君的话来讲,公公属于那种扫把倒了都不会扶一下的人。这样的一个男人,带给婆婆一个又一个的孩子。
飞君的奶奶,是一个厉害且势利的半小脚老太太,对家底薄、娘家势弱、孩子多、男人又常年不在家的大儿媳妇,没有半点的帮衬,反而不是打就是骂。而日渐长大且调皮的孩子,不小心把本来就破旧的老屋,烧掉了半边,婆婆的家底就更薄弱了。但婆婆是个坚强的女人,她不仅承担家里家外的各种农活,还想法挣钱来修补房子。婆婆的女人病,就是那时候为了多挣点工分,和青壮年男劳力们一起在冰冷的湖塘摸藕时落下病根的。
萦良也猜测,婆婆的健康和美丽,正是在这段艰苦的岁月中被过早的磨蚀掉了。
后来婆婆带着孩子们进城了,全家人才终于团圆在一起。婆婆也进了厂子当工人,为了在城里盖一栋房子留给孩子们,婆婆一边忙工厂的事,一边干起了家庭副业,用缝纫机帮工厂轧帆布手套什么的,一年到头,不停地忙,直到眼睛熬坏了、看不清针脚时才没做了。后来婆婆就开始家庭养猪,直到生病倒下。
萦良记忆最深的婆婆,是一个常年挑着两只泔水桶,佝偻着背,一手扶腰,一手扶着颤悠悠的扁担,挥汗如雨的女人。后来婆婆挑不动了,请了个年轻小伙子帮着挑,但她自己依然要煮泔水,喂猪,替母猪接生,清扫猪圈,联系卖猪等等。
萦良也有农村生活经验,但她也还是在婆婆那里,第一次见到母猪生产。婆婆用灯泡增加温度,烘干小猪湿漉漉的身体,使它们顺利度过寒冬,半夜还得不时照看着,以防母猪不小心压死小猪。那些新生的小猪很可爱,粉红粉红的,看起来无比干净,拖着长长的脐带在地上跑来跑去,又有点肉麻。
婆婆还会自己给生病的猪打针治疗,萦良也不知道从不识字、也不看书报电视的她,是通过什么办法掌握这些知识的。在萦良眼里,婆婆与自己的母亲一样,都是因为家境、因为时代而未能接受教育的传统女性,但她们在生活中所展现出来的无所不能的一面,使萦良感觉到,她们的聪慧并不下于男子,只是生活或者说命运,没有给她们一个更广阔的舞台,使她们只能在土地、灶台或猪圈边那一小片天地里挥洒她们难得的才智。
日期:2011-02-09 16:07:12
(六)
婆婆一生为家庭做出过巨大贡献,但对自己,却很刻薄。吃的,总是最差的剩饭剩菜;穿的,除了他们这些做子女、做媳妇的给买的,她自己似乎从来没有给自己买过;做的,总是最苦最累的活。萦良没有跟婆婆长期生活,但她模糊地察觉到一切开源节流的事,不管多脏多累多丢脸,婆婆都会去做,比如顺手在街上捡废品,在菜场捡人家不要的烂菜叶子喂猪等等。
所以,岁月留给婆婆的是一张日晒雨淋后风霜的脸,一双做了无数重活后无比粗糙的手。萦良清楚记得,她第一次去原家,婆婆高兴地握着自己的手时,那种非常粗粝的感觉。夏天在原家时,婆婆很抱歉地跟萦良说,不能帮她洗她软薄的衣裙,因为她的手会把好衣裙刮坏。
岁月留给婆婆的,还有日益下驼的背和衰弱的身体。婆婆越来越习惯扶着腰慢慢站起来或坐下去。
岁月留给婆婆的,还有三个日益长大的孩子,他们成家,生子,有了各自的生活,凭着各自的本事、兴趣、观念,在生活的河流里扑腾,品尝着其中的酸甜苦辣。同时,又将这种酸甜苦辣带进了婆婆的生活里,让她用那无以不容的母亲怀抱,来拥抱和体会她心爱的孩子们的一切。
唉,这就是一个女人总是在付出的一生啊!
也许正是因为自己过着很苦的一生,婆婆便有着极浓的“重男轻女”思想。她在谈到志君两个女儿的教育问题时,曾经说过:女孩儿读那么多书干什么?送她们读完高中就很不错了,好眉好貌的女孩很容易找个不错的婆家,吃穿不愁就够了,还图什么呢?
也许正是因为过着不平坦的一生,婆婆是个固执的人,她的固执己见,一手安排了灵君的婚姻之路,同样,亲手导演了花儿多产多育的人生之路。
这样一个女人,是一个家庭的灵魂,她的早逝,将会留给这个家庭一个什么样的将来呢?
萦良正想着,听见灵君对她说:“你信不信,如果当时阿恒是个女儿的话,妈妈和爸爸是不会去Y市看望你们的。”
婆婆便笑,并不反驳,萦良也弯眉一笑,点着头说:“我信。”
灵君也笑,又说:“你信不信,如果你不是在Y市,又有一份那样的工作,你肯定像花儿一样,至少生两个孩子。”
婆婆脸上的笑容更明显了,还是不反驳,萦良依然笑着点头:“我信,妈妈最封建了,总认为多子多福。”
婆婆还是一脸平和慈祥的笑:“妈妈没读过书,没有文化,这都是老人们说的,老人们都是这么过来的,这么说,自然是有道理的。”
萦良跟灵君对望一眼,做了一个了然的表情,无声地笑了。
这一个J市暮春的午后,在暖暖的阳光底下,陪伴着得了绝症的母亲,原家的男人们是沉默的,原家的小孩子们是无知无觉、无比欢快的,原家的女人们是回顾的,也许她们都透过母亲为女人的一生,看到了自己部分的未来……
下午的时候,志君和灵君两家人找了车子,要赶回老家去。因为一大堆人在J市,有男有女,有老有小,没有一个固定的住处,吃住都很是不方便。而回家也只需要花一个来小时。
萦良本来是想和飞君一起回他们老家的屋里去住,毕竟两人也有一段时间没有见面了,无论情感上还是身体上,都需要一个舒适且私密的空间。不过,在这样的气氛下,她又觉得似乎不太合适。
灵君对飞君说:“萦良和阿恒大老远回来,你陪他们回家去住吧。”
萦良双眼闪闪地望着飞君。
飞君想了一下,说:“算了。一来,车子坐不下这么多人;二来,明天又要过来,来来回回折腾,人也受不了!”
萦良默默地点了一下头,觉得飞君说的有道理,一辆车坐四大三小,已经很挤了,如果自己一家要回去,只能另外租车,明天还要来的话,的确很不划算。
后来,花儿说把阿恒带回去和她的三个孩子一起玩、一起住,等到要回Y市时,再给萦良送回来。萦良问了一下,阿恒也很乐意,小孩子到底是爱伴的。于是,便让灵君等人带着阿恒一起走了。
日期:2011-02-09 17:50:07
第八章爱情的剥削阶级
(一)
一大家子人呼啦啦走了三分之二,尤其是大呼小叫、蹦来跳去的孩子们全走光了,小花园里只剩下飞君萦良以及公婆,顿时安静下来。
公公低声问婆婆要不要回病房去躺着。
萦良觑着这个机会悄悄对飞君说:“既然你这么久没睡好,不如晚上我们找个宾馆住一晚。”
病房陪护用的床太小了,挤着飞君和公公两个大男人,确实无法睡好,萦良提这个主意,单纯是希望飞君能够睡个好觉,恢复一下体力与精神,倒是没有别的什么心思。
飞君爱怜地摸了一下她的头,压低声音慢慢说道:“算了。这个时候,我知道你手里也紧张,能节约便节约一点,让妈可以安心手术……再说,我也想多陪陪妈。我现在很害怕,害怕妈熬不过这场手术,以后,我想陪妈也没有机会了。你知道,我跟志君灵君他们不一样,他们几乎从来没有远离过妈妈,而我,从读大学开始,就离开妈妈身边了,算起来十多年没有好好陪过妈了。我本来想,等我有钱了,一定让妈过真正幸福的日子,却不料她……”
飞君说不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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