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城身上穿一件黑色长袖连衣裙,有着她叫不出名字但显然高级的质地,缝线精细,裁剪合体。胸前一排银色纽扣,精细地雕刻着花纹,象夜空中闪着粒粒星辰。为了显得利落些,她将长发绑成了一条马尾,荡在脑后。这件衣服,是她几年前从旧货市场淘来的,标签已经剪掉,不知道什么牌子,来自何处。当时穿还嫌大,柜子里一搁就是几年。昨晚她对着打开的五斗橱,正愁自己那些鲜亮而廉价的衣裳,没有一件配得上眼前的辉煌,以及更为辉煌的,董事长文秘的头衔……突然灵光一闪,想起了这件,翻出来一试,简直就象为现在的她量身而裁。想方设法除去了衣服上的樟脑味,修补好后领的一处脱线,又拿大号的搪瓷缸盛上滚开水,用缸底在有折痕的地方反复熨烫……此刻站在假日酒店的大堂中央,双城更加肯定自己的选择:她现在的样子,与她置身的宫殿,天衣无缝,没有一丝破绽。
绕过喷水池,在几棵高大的热带植物旁边,双城看到了斜靠在沙发圈椅里的江先生。他身着一件带有几何图案的灰白色毛衣,依旧留着淡淡的胡须,大概因为午后和音乐的关系,他那既古典又洋派的脸上有几分惺忪的睡意,看起来更象是一位悠闲的游客。“江先生,”双城笑着招呼。“双城,我们又见面了,”江先生的表情似乎过于平静,这让双城怀疑他早就看到自己进来,并且一路观察,于是刚才那些“点洒在花前的娉婷”,便让她有些羞恼。江先生眼中的双城也显得比印象中拘谨,与那篇出差报告上的热情大相径庭。他只当她对环境诧生,便挥手叫侍者来点饮料。
双城觉得她常点的可乐,在这里讲出来不大合适,便说只要一杯冰水。江先生听了笑笑,回身跟那人说了一句英文,双城听着耳生,赶紧讲自己不喝酒,江先生便道:“请你来是有一大堆活儿要干,不会把你灌醉的,否则我就亏了。”一会儿饮料端上来,盛在梨型的玻璃杯里,插着黄色柠檬和红色小伞,椰奶香味的冰沙,融在口中一阵沁甜。双城后悔没有听清它的名字,否则下一次就可以大大方方地自己点。
江先生说他这次计划逗留重庆一周,因为和泰新的办公室尚未就绪,只能先在酒店办公,需要找一位临时的秘书,做些书信起草和会谈笔录,既不能再从环宇那边借调,现招又来不及,恰好杨学坚传真了双城那份书法秀美的出差报告给他,才有了这次不情之请。
自那堂环保课后,双城就笃定江先生会来找她,陶沙的消息和这次会面只不过再三印证了她的想法。眼下听江先生前因后果解释得这样周密,猜度他不过想说这只是一次偶然的会见而已。双城便把杯子往旁一推,问他在哪儿开始办公。江先生道:“东西实在太多,不介意的话,就去我的房间吧。”
房间很大,满桌满床都堆满了文件,但依然能看出装修的奢华。整个下午,江先生让双城笔录、整理了四五份信件和材料,有给股东的,给环宇的,给他在北京的朋友的,甚至还有给法院的。双城写得全神贯注,不觉双颊绯红,有一两次,江先生思绪卡壳,一时顿在那里念不下去,双城便顺着文意自己补充完整了,再念给他听,居然也编得八九不离十。江先生听得满意,在屋里走来走去,顺手拍拍她的头顶,双城觉得也是很自然的情景,这和何云鹏搭在她肩膀上的那只手不同,她心里并无反感。在双城看来,这位江先生举止优雅,显而易见地富贵,他理应不会,也不可能下作,他看重并且欣赏自己,这一点足够令她欢喜,而双城的这种欢喜,仅仅来自于她一贯的自鸣得意。
双城将最后一份稿件交到江先生手里的时候,屋里的光线已经转暗,江先生不自觉地走过去,侧身靠在窗台边,认真读着。夕阳的光线将他轮廓分明的脸复又打上一层阴影,每读完一行字,那排浓密的睫毛便扑闪一下,眼睛跟着转向另外一边。双城这才发现,江先生的样子居然是好看的,说他是中年人还嫌勉强,那种总是闲适得来象要瞌睡的神情,原来来自于两排睫毛的荫翳,而他的眼睛,却是有些寒意的。“你练过字?”江先生突然发问,还好他没有抬头,双城才来得及收回自己的目光。“没有,我没耐性。”江先生看了看稿纸又说:“可你的字很漂亮,非常有个性……只是,不太象女孩儿的字,笔锋很硬,有刀剑之气。”双城想起江先生写在黑板上的粉笔字,倒是娟秀得象女人的手迹,不禁暗笑。
日期:2020-05-07 13:14:05
正说着,忽听有人敲门,江先生开门后,几个人一涌而入。走在前面的三个男人,双城只认识其中的杨学坚,跟着进来的竟是米拉,而她身后另一个女孩一进屋,双城的眼睛便不由一亮。江先生和男人们略打过招呼,笑着叫了声米拉,最后才把目光投向了站在门边的叶丹。双城只觉得他脸上笑容似乎收敛了一点,有些意味深长地说:“小鱼儿,好久不见。”叶丹却不领情,忽闪着大眼睛笑道:“好久不见!江董,你又长高了。”众人都笑,杨学坚便说,看到没有,都是江先生惯的,这个小叶,谁还管得了她?江先生也笑,说她要不是这样顽皮,也就不是“小鱼儿”了。双城见他们彼此这样亲昵,下午才跟江先生拉近的一点距离,似乎轻易就被这些人重又隔开了去。江先生向双城介绍说那戴眼镜,有些虚胖的中年男子蒋培军,是重庆本地人,新近请来为和泰做事,另一个外地口音的矮个子陈少飞,则是江先生在苏州的一位表弟,据说刚到重庆……轮到叶丹的时候,她抢着笑说:“见过,大学生嘛,我知道。”
几个男人见面便说起政府银行造船厂一大堆的情况,米拉挨叶丹站着,双城见俩人小声说笑的样子,看来很熟,心想米拉应该也是被和泰挑中的“三五个小的”之一。难怪这段时间去环宇请愿也不见她人影,大约早跟叶丹他们走到了一起。叶丹身上穿了件花团锦簇的衣裳,海棠红配了湖水绿,双城只觉扎眼,继而想起陶沙在荆州博物馆说的刻薄话,不禁莞尔。略站了一会儿,叶丹见江先生他们讲得热闹,一猫腰溜进了洗手间。双城留了意,见她在里头磨蹭了十分钟方才出来,一张脸竟已描得眉浓唇艳,艳又艳得过了头,象戏班子里粉墨登场的一位花旦。众人见她,都是一愣,蒋培军忙打趣说:“哪儿来的一条红嘴儿鲤鱼?”叶丹脸上于是更红,笑着埋下头去。
蒋培军作为唯一的重庆男人,晚上做东请众人吃饭,双城正犹豫,杨学坚凑近来说,以后大家就是一个团队,彼此熟悉一下也好。双城在旁冷落了半天,忽听得这样关照的口吻,连忙点头,领情跟了众人同去。餐厅是解放碑的老字号“颐之时”,因江先生不喜欢包房,众人便在大厅就坐。蒋培军和叶丹分坐了江先生的左右,米拉挨过去跟叶丹坐在一起,陈少飞新来话少,蒋培军便拉他坐了自己隔壁。剩下双城跟杨学坚坐到了江先生对面,又象上次在“龙阁”一样,成了重心之外的一对依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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