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蛋旁斜躺着一个男人,面色削憔,半白的须发微污却不见蓬乱,华丽的衣裤虽垢却顺阔依然。
他的眼神已经有些涣散却还散发着希望的微光,此刻这微光正盯在那枚沐浴在残阳下的鸡蛋上。
等了半晌,他拿起鸡蛋对着阳光仔细向里看,半刻后除了一片昏黄还是一片昏黄。
他叹口气,用虚弱的口气自言自语道:“哎,都十天了,你怎么还没动静?也怪寡人不周了,当初怎么没让你娘孵出个小鸡看看,到底要耗时多久呢?”
此刻太阳已降到了宫墙的一半,他用块绢帕把鸡蛋裹了,轻轻揣在怀内。
怎么孵出小鸡他不懂,但至少知道要时刻保温。
艰难地直起身,他掸掉衣上的尘土,此刻一名女子正从前面蹒跚而来。
女子年齿尚轻,虽华服锦绣,但身形孱弱,面色更为憔悴,步履间已经摇摇欲坠。
她走过来,向男子勉强施礼道:“主父,臣妾来为您煮些粥吃。”
言毕她走向后厨,此处正是此间行宫的后厨庭院。
后厨敞开着,里面除了各式琳琅的厨具刀铲外空空如也,没看到任何食材的影踪。
女子打开个陶瓮的盖子,看了一下,摇头心酸,用力将瓮端起,斜斜地向锅中倾倒。
只那么一下,瓮就空了,她又用手从里面刮了一阵,才勉强滑落了几粒小米。
此时锅中的粟米也就是一小把,而且里面还掺杂了不少砂砾。女人几乎是含着泪,将砂砾一颗颗仔细挑出,而后加水锅内,向灶里点火添柴。
从她的动作上看,虽熟练却还是生硬,显然也是刚刚学会没多少日子,而且是自学而成。
一刻过后,锅内的粥熟了,女人开始往外盛,那哪里是粥啊,明明就是掺杂着些许碎米的米汤,而就这也只勉强盛了一碗半。
女人没犹豫,将满碗用个托盘端了,送到外面呆坐在最后一缕阳光下的男人面前道:“主父,吃些粥饭吧。”
男人抬头看了她一阵,苦笑道:“没米了吧?你吃,你比我更需要。”
女子站立踉跄,终于忍不住眼泪扑簌而下。
男人忙起身接过托盘道:“哭什么?这最后一碗粥可别浪费了!听寡人的,赶快吃了!”
女人却泪水不住道:“主父……,真不是臣妾有心忤逆,可是……他们实在是太毒了!”
“都快三个月了,十天前还把余粮都抢走了,这是要活活把您饿死在沙丘呀!大王难道这般狠毒心肠?”
“别胡说!”男子训斥道,“何儿不是这样的人性!还不是公子成李兑他们的歹毒居心!”
“可……,这样下去,我们也难撑下几天了?”女人继续流泪道。
男人的眼中却露出桀骜睥睨之色道:“怎么?后悔跟我留在行宫里了?”
后不后悔是个愚蠢的问题,因为这女人是在宫门被封闭前,唯一一个肯留在男人身边的。
这个男人姓嬴,赵氏,名雍,是赵国的第七位国君。
数年前他为了打败强秦的终极梦想,一心操练精兵胡服骑射,无暇管理政务。
于是他将王位传给了二儿子赵何,却因此引发了原太子赵章的强烈愤懑。
赵章本是赵雍手下最得力助手,在平定三胡、开疆灭国中屡建战功。
但赵何是赵雍爱妾吴娃之子,吴娃赵雍曾爱得天崩地裂,山岳无棱,二人身上还有一段佳偶天成的传奇故事。
而吴娃早丧,为纪念爱人,在传位时赵雍力排众议传位于赵何。
他自己则因为一直以来的终极梦想,自封主父,专事练兵。
但赵章失去君位后,被封为安阳君管辖代地。在辖地他每日借酒浇愁,忧愤满腹,而此举则被辅相田不礼见于眼,动于心。
其实废长立幼这件事,在当时是完全与周朝礼法相悖。
但赵国却有不同,自三家分晋建国以来,一直是有能者居之。
而且赵氏王族一脉尚武斗狠,争位之事常有发生,所以长幼关系对赵国传位来说不是什么问题。
可赵章此时已是个受兵将拥戴的英武青年,而立上去的国君赵何只是个十岁不到的幼童,尚是懵懂小孩一个。
这样的安排自然很多人明里暗里不服,不少人背后也为赵章不平。
田不礼本是落魄的齐国贵族,家族在田氏代齐的过程中逐渐失势,被迫流落到赵国任官。
见到赵章日趋癫狂,他倒是有了份的同仇敌忾的义气。
于是赵章田不礼二人是心念相通,志气相投,私下密谋夺位,暗流涌动,但这事很快就被赵雍知道了。
其实赵雍也为当初的鲁莽决定,暗自后悔。
他也心疼这个与自己浴血沙场的长子,但王位都传了,还能朝令夕改不成?
于是他便暗自筹划着将国土一分为二,也给长子当个国君,兄弟两个血肉亲情,没必要伤了一家和气。
所以他就将两个儿子一同叫到了沙丘行宫,打算在此让二子重修旧好。
也许赵雍在计划这种荒唐的设想时,完全忘了几百年前郑伯克段于鄢的教训。
他可能念及的仅仅是骨肉深情,想到的只是两个儿子的可取之处。
可是设想再好,变故总会出现。
田不礼见此时赵王何手下随从护卫甚少,正是将其铲除的机会,就假借主父接见为计诱赵何出宫,再密置杀手将其一举击杀。
没成想变数又至,骗出的不是赵何而是辅佐他的丞相肥义。
肥义作为赵雍给幼主留下的重臣,对赵何是千般维护,时刻提防政敌下手。
所以在察觉事由蹊跷时,亲自代赵何出宫先行查看究竟。
可杀手却不管该杀的到底是又老又肥的还是年幼干瘦的 ,上去就动手击杀了肥义,结果阴谋刹时暴露。
日期:2020-07-02 00:05:47
眼见着杀错了人,阴谋已成阳谋,田不礼索性调兵直攻赵何的行宫。
但这一变故,却激动坏了一直在暗中默默窥视的长公子成和谋士李兑。
这位公子赵成是主父赵雍的叔叔,一直对赵雍改服易俗极为不满,但苦于赵雍把着兵权,没法动作。
而李兑更是野心家一个,时刻如豺狼般等待着机会为自己谋权。
赵主父此时在沙丘也没什么随兵,且尚对赵何行宫中骤生的巨变懵然无知。
长公子成和李兑见机会大好,便以讨逆的罪名,调动已经预先布置的四邑军马将田不礼一党剿灭,并将赵章追赶进赵主父的沙丘行宫。
赵雍大惊之下,如梦初醒,他没想到自己一番好意的设想,竟演变成了现在的乱局。
眼前赵章可是背着阴谋弑君的罪名,按国法应该将赵章绳之以法。
可对儿子心有不忍的赵雍,又怎么能将扣着谋逆死罪的大儿子拱手相送呢?于是双方在行宫内外僵持起来。
僵持的结果是:赵章最后还是死了,他是为免父亲为难,自裁于宫门前谢罪的。
原以为主谋已死,此事该告一段落,但赵雍真正的噩梦才刚刚开始。
此时公子成和李兑要是就此退兵,日后赵雍定会对他们裁以造反的灭族重罪,包括参与的兵士在内一个都跑不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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