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7.两把利剑（上）

　　丁景明在这个时候，突然杀了回来，虽然在夜晚，显得较为低调。但在如此敏感的时期，他的行为便具有了十分丰富的内涵。我这个初涉机关之人都能看出其中的端倪，老江湖们必定是洞若观火了。我决定向戴秉德汇报这个重要发现。我敢肯定，我不是第一个向戴秉德汇报的人，但我必须汇报。接通戴秉德电话，戴急令我赶到云城宾馆。

　　赶到宾馆，果然不出所料，X处长和杨晋元等人都在。我故作为难地望了望戴秉德——进退两难。戴秉德说，小孔，都不是外人，这么晚了，肯定是有重要的事，快说吧。我于是把晚上如何尽职尽责地坚守岗位如何瞧见了丁景明等细节一五一十地作了汇报。在我汇报的过程中，众人神情诡异，不言不语地看着我的表演。因为是有备而来，在看客面前我愈发张狂。在汇报完后，没等戴秉德们说话，我就一股脑把自己的想法倒了出来。我说：戴局长，丁局长这时候回局里，恐怕来者不善啊！

　　戴秉德没有表态，只是用他那有力的大手在我肩头拍了拍，顺势用力捏了一把。那一刻，我已经完成了加盟戴系的仪式，成为了戴的心腹。我的内心一阵狂喜，不管将来形势如何发展，起码说明我具备了驾驭复杂局势的能力，能够取得戴秉德的充分信任，并不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
　　在众人退下之后，戴秉德开门见山地说：云一啊，我戴秉德没有看错人，你果然是有为青年，值得信赖之人。好好干，大有可为，前途无量啊。
　　自顾不暇的戴秉德已然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了，对我说这些，恐怕他是低估了我的智商，认为我老实，机关资历浅，对形势判断不清，故此给我唱高调，灌迷魂汤，好让我死心塌地地为他卖命。我这样想绝非空穴来风，我深信x处长和杨晋员之流绝对不会为了戴秉德而丢了前途，他们已经是身在曹营心在汉了，也许告辞以后，他们正在通往丁景明的住处。戴秉德混迹官场这么多年，对官场墙头草风吹两边倒的定律不会不晓。在他的前途暗淡之时，他的权力大厦遥遥欲坠，墙倒众人推是他的宿命。否则，以他的权位身份，不会赤膊上阵，亲自给我布置任务的。戴秉德说：云一啊，现在我们要同心协力，为全省工商事业尽一份力。好好干，组织上不会亏待你的。

　　我说：我一定不辜负戴局长的厚望。戴局长一直关心我，没有您的关心我也不会有今天，还请您继续关心。您有什么指示，请尽管吩咐，我孔云一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我的这番表态好像打动了戴局长，他对我更加的深信不疑。但他并没有立刻下命令，而是抹了抹湿漉漉的眼眶，说：唉，云一啊，我对你关心不够，真的不够。在你定级的时候，我对你还不是很了解，没有调查便听信了某些人的意见，这方面，我会尽力弥补的。好在亡羊补牢，还不算迟。等一段时间，看能不能采取一个变通的办法，把你的职级提一提。

　　我说：戴局长，您可千万别这么说。有了您的关心和厚爱，我就心满意足了。
　　戴局长说：你能这么看，我很欣慰。你既然来了，确实有些事，我们谈一谈。你看，云一，因为王敦镇风波，我差点忘了一件重要的事。
　　我说：您指的是……

108.两把利剑（中）

　　戴秉德说：就是——就是学术打假的事，文章你写好了吗？
　　我说：根据我的了解，丁景明局长有些学术成果的确有剽窃的嫌疑。但有些事在没有查清之前，就在媒体上公布，我觉得有点不妥，弄不好就会官司缠身，很被动的。
　　戴秉德说：云一啊，你就是太拗，太认真。机关里，真与假的界限谁也说不清，凡事总要看结果，对结果有利的，就是真的，否则，便是假的。说白了，我们干任何事都要围绕目的论做文章。机关里迷雾重重，我们必须看清方向，认准目标，咬定目标不放松，为了目标可以牺牲一些世俗的东西，你说呢。
　　戴秉德见我半晌无语，以为拔动了我的心弦，便继续开导我不惜一切炮轰丁景明。他说：云一，这次王敦镇风波，我总觉得很蹊跷。我隐隐觉得这是一场人为策划的阴谋，特别是在人代会召开前《南乡周报》的报道，来得太突兀，事前一点征兆都没有，唯一合理的解释便是这场风波是经过精心策划的。当然，这也是我个人的猜测，还没有得到证实。

　　戴秉德的这番话直指我的痛处，搞得我心惊肉跳，坐立不安，双颊瞬间如被烈火炙烤般火辣辣的痛。他的话只能有两种解释，一是他已经发现了我潜伏者的角色，二是他的确已经把我当成了心腹。我一时搞不清他的所指，只好唯唯诺诺地说：这、这……
　　戴秉德说：如果我的推断成立的话，云一，你认为最有可能操纵这次风波的会是谁呢？
　　我强装镇定，说：我估计，应该是我们系统内部的人干的。
　　戴秉德说：你只说对了一半。如果真是认为制造的风波，这个人肯定是省局机关的，他这样做的目的就是为了扳倒我好取而代之。
　　我说：戴局长，难道是省局党组内部人干的？这也太可怕了。

　　戴局长说：这件事要查个水落石出并不难，如果我牺牲自己，不做任何努力，这个风波处理不当，我就会被问责，问责过后，谁来主持省局工作，这个人便是主谋。
　　我说：真不敢相信，不敢相信。
　　戴秉德说：所以，在机关里，处处充满暗礁和陷阱，你不做老好人，你想干点事，总是有人会无风三尺浪，来找你的茬。既然敌人已经亮剑，我们难道就这样束手就擒任人宰割吗？不，不能。我们要反击，绝地反击。好在我现在手中还有两件利器，用的好，任何一招都可一剑封喉招招毙命。
　　看得出，戴秉德这次是抱着鱼死网破决一死战的决心的。他要利用我的浅薄、无知和愚忠心态，将我的命运绑在他的战车上。他说：云一啊，其实呢我也不想与人为恶，但如果别人往你脸上撒尿，你还不还击，那就是软蛋和无能的表现。如今，不管你承认也好，不相信也罢，整个机关对你在王敦镇风波中所表现出来的能力和胆识都给予了充分肯定，都铁定认为我们是一个战壕的战友，我们已经没有了退路，必须置之死地而后生。

　　戴秉德显然已经把我当成了他手中的旗子，非常明确地指出我必须与他同生死共患难，他是树，我是藤，树倒了，藤也就枯萎了。他哪里知道，我这个藤上的剧毒正在浸入他的五脏六腑。实话实说，有那么一瞬间，我动摇了，我觉得自己真的是太残忍了。我在不动声色中杀人于无形，我充当了丁景明阴谋的刽子手。我感觉不到胜利者的快感，我萌生了就此罢手的念头。可是一想到杨晋元的正科，而我得到的却是个尴尬的副科，我便恨自己无能，文人特有的妇人之仁总是驱之不尽，就像潜伏在体内器官上的一个暗瘤，冷不防就会发作，让人疼痛难安。现在，我虽然不能划开胸膛，摘除毒瘤，但我必须麻丨醉丨自己，尽快止痛，遏制其发作，让自己的心石头般冰冷坚硬。我已经没有退路一只脚已经踏出去，断然是不能收回的了。虽然同样是别人的棋子，但此时收手，我将两头不讨好，两面不是人，同时被戴秉德与丁景明无情抛弃。就目下情势来说，我别无选择，只能紧跟丁景明，痛打落水狗戴秉德。在这个关键时刻，我取得了戴秉德的信任，无疑是杀入了敌营的一把尖刀。我必须最大限度地发挥尖刀的功效，为将来计，我必须冷漠。


109.两把利剑（下）

　　我说：戴局长，您指示，我一切都听您的。
　　戴秉德对我决绝的表态很满意，他拿出准备好的一个纸袋，说：你先看看。
　　纸袋里是一份向省纪委举报丁景明玩弄女色以权谋私沽名钓誉的材料。材料里丁景明劣迹斑斑、证据确凿、栩栩如生、跃然纸上，细节描写与当下追求猎奇黑幕的官场类型小说相比毫不逊色。比如，其中一段关于丁景明与蔡婉荷缠绵的细节看得我胆颤心寒，毛骨悚然。其对一对鸳鸯戏水的全过程极尽铺叙之能事，声情并茂，色香俱全，营造出极强的现场感和视觉冲击力。但凡男人，看到这样的情色描写，十之###会人心花怒放，丨春丨心荡漾的。如果不是身临其境，是不可能写出这样肉麻煽情的文字的。那么，作者是否真的就在现场呢？答案显然是否定的。那么，唯一的可能性并是根据道听途说的逸事或坊间传说，经过二次加工创作的结果。其目的就是要塑造作风上腐化堕落的丁景明形象，从而彻底打倒丁景明。这样的机关，真是荆棘密布，防不胜防啊！

　　凭我对省局机关人事的了解，机关内绝对没有文学造诣如此高深之人，这篇材料不可能出自机关内部人之手，应该是戴秉德找枪手精心炮制的。我也断断续续听说过丁景明的一些绯闻轶事，但都无从考证，只是一笑而过。但是现在，我必须重新思考与丁景明的关系。即便材料上所记载的事十分之一是真的，也足以说明丁景明阴暗的一面。一种不祥的预兆袭上心头，我抱着这个人的大腿，自告奋勇充当了丁景明的急先锋，大功告成之日，对于我这个处于阴谋核心中的人，等待我的不一定是鲜花美酒，相反，我在他心目中很可能变成了一颗毒瘤而遭到放逐。事实上，我已经别无选择，纵使前面是万丈深渊，我也只能一直向前。因为，戴秉德同样不是一个值得托付试图命运之人。从他出示的材料看，他是处心积虑要搞臭搞跨丁景明。只是，通过这种手段搞垮政敌的同时，戴秉德自身也就毁了。戴秉德采取玉石俱焚的极端方式来打击对手，本身就说明他是一个心胸狭隘的小人，跟着这样的人只会走上仕途的死胡同。

　　或许是急火攻心，狗急跳墙，戴秉德彻底撕破了谦谦君子的面纱。戴秉德怒发冲冠，发出了与其身份和地位完全不符的讨丁檄文。他说：云一，不瞒你说，这个材料我是重金请人炮制的。材料上写的基本上都是事实，只是进行了必要的修饰。你再看看，润色一下。加上你手中的打假材料，双剑齐发，一定会收到奇效的。
　　我说：戴局长，这样的文章，恐怕没哪家媒体敢用啊。
　　戴秉德说：云一，你和《云城晚报》的钱主任联系一下，他门路广，看能不能协调一下，在外地媒体发表，最好是能够发个内参什么的，效果更好。
　　我说：这样的材料要在正规媒体发表，我看难度很大。
　　戴秉德的脸色有些难看，说：云一，你也不要说得太绝对，事在人为，这个世道我比你懂。你呀，要多学点，不然吃亏还在后面。

　　戴秉德见我低头不语，又安抚我说：你不要顾虑太多，自然是我叫你去办，出了事责任当然全部由我承担。
　　我说：戴局长，您误会了。既然您如此信任我，我要是辜负了您的厚望，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的。只是，以我对媒体的了解，难度确实太大。即使是为了猎奇，引起读者眼球，但也不会刊登类似实名举报的文章，特别是涉及到领导干部的作风等方面的内容，没有组织部门的定性，没有哪家媒体敢冒这个风险。
　　戴秉德说：你说的有一定道理。媒体这边，这篇材料我们再争取争取，看能不能采取变通的方式。但要确保你那篇学术打假的文章近期见诸媒体，这只是学术范畴的文章，难度应该不大，不行的话，我再动员几家企业，在广告上给予他们大力支持。
　　我说：我尽快与钱主任联系。
　　他说：要快，时间不等人。
　　我说：好——好。

　　戴秉德见我语气不坚定，好像突然间想起了什么，给我开了两个空头支票。他说：云一啊，你的工作党组都看在眼里。近期，局机关对所属公房进行了清理，闲置了几套，正在研究分配方案。我的看法是，尽量照顾年轻人，为你们解决后顾之忧。另外呢，党组考虑到你的实际困难，正在与省教育厅联系，看能不能尽快协调解决好你家小赵的工作问题，这是省局党组以人为本，贯彻落实科学发展观的具体措施。

　　当下，能够解决这两个棘手的问题，我当然是求之不得。可是，这样的话，丁景明也和我说了很多次，还有吴阳局长，也多次表示了以人为本的心愿，但总是不了了之，听多了，也就不再当回事了。投桃报李，我在语言上由衷地表示了感谢后，灵机一动，想出了自觉两全其美之策。我说：戴局长，除了常规媒体，我们是否可以开拓思路，另辟蹊径呢？

　　戴秉德以为他的两张支票调动了我的积极性，双眼喷射出灼人的火花，兴奋地“哦”了一声，然后焦灼地等待着下文。
　　我说：您看，这样行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