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办公室，我的心还狂跳不已，抽上一根烟，大口大口吐出散乱的烟雾，才发现全身已经汗湿了。点燃第二支烟，我的心慢慢平静了下来。冷静下来，第一个反应就是自己还是太不成熟，应变能力太差，想到自己低着头，轻声细语颤颤地答复吴阳的询问，虽然没有看到自己的表情，但一定不会太好看，内心的恐惧恐怕清楚地写在了不安的表情上了。我要是吴阳，在这个敏感的时期，一定不会放过这个细节的。至于是否会想到被跟踪监视无法断定，不过我的反常表现应该值得怀疑是肯定的。循着这个思路想下去，刚刚平息的躁动又蠢蠢欲动，恐惧就像鬼魅一样再一次缠绕在我的心头。深入分析下去，就会发现很多值得推敲的细节。不仅是我的表情不正常，吴阳的表情更不正常。他发现门外的我时，没有丝毫的惊讶，表现得非常平静。这样的平静就是不平静，不符合大多数人对突发事件的反应。这是否意味着这一切都是吴阳精心安排的呢？如果情况属实，那么吴阳肯定是发现了自己被跟踪监视之事，导演一出好戏来验证自己的判断。


105.鸡蛋里面挑骨头(上)

　　手搭胸口摸摸良心说一句，吴阳对我还是不错的，尤其是我们在午夜的月半弯遭遇后，他对我更是关照有加，到企业考察，到市、县局督查工作十有###带我同行。我从中的确得到了不少实惠，虽然也就是土特产烟酒什么的，本不值一提，但如果他不带我而带杨晋元，我就连这些不值一提的劳什子都没有，也就无法体验到省直机关领导的滋味。说白了，这是一种待遇，象征的意义大于实际的价值。在机关，吴阳就像一个兄长一样关心我，爱护我，而我却昧着良心来监视他。他要是真的发现了，内心该会多么的伤心啊！俗话说，物极必反，付出的爱越多失望越多，失望多了就会衍生出成倍的仇恨来。心理学家的研究成果表明一分爱的付出受挫后等于三到五分的恨。按最低的一比三比例，吴阳对我的恨也是令我难以承受的。虽然汪主任已经暗示要调我到办公室，但八字还没有一撇，我岂能当真。目前，不管形势如何的变化，我还是吴阳手下的一个小卒。一个与小卒苦大仇深的领导如果不对小卒动刀子，要么是神，要么就是疯子。从我对吴阳的了解情况看，他既不是神，也不是疯子。那么，他会怎么做呢？这个问题只有疯子才回答不出来。

　　想到吴阳要对我动刀子，我说不害怕那是骗人的鬼话。可是害怕又挽不回已经发生的一切，我只能寄希望于一切都是我多愁善感的灵魂与脆弱的心像。最终平息我内心恐惧的还是我与吴阳之间的秘密。我知道那个秘密的作用非常有限，即使说了出去，对吴阳也没有实质性的伤害。但人在极度恐惧的情况下都有求生的欲望，总是需要一根救命稻草。月半弯之夜的惊魂此时便是我胡乱抓到的稻草，能否救命也只能听天由命了。我计划的主要目标不是吴阳，我不能在这些细枝末节上分散过多的精力。凡干大事者多数不拘小节，在成功的路上都要作出必要的牺牲。这些道理听起来非常的空洞，但在特定的情境下可以起到疗救恐惧的奇效。人不怕做坏事，怕的是找不到使坏的理由。有了理由就等于拥有了使坏的通行证，在心理上使自己的行为合法化。使坏行为一旦合法化，使坏者当然也就冠冕堂皇地行事了，甚至还会产生一种崇高的使命感。

　　我的计划当然不能与坏事等同，但也谈不上崇高。应该是介于二者之间，所以多少也符合我所说的合法化过程。我将自己的行为合法化了，心气一下子就顺畅了。如此一来，我发现盯梢的差事也是很有趣的。乐趣差点被恐惧淹没了，现在终于浮出了水面。
　　我说过，我在盯梢别人的同时，可能也遭到了别人的盯梢。事实证明，我的判断是正确的。我从吴阳办公室回来的时候，路过电梯，发现杨晋元的身影快速消失在电梯里。要说杨晋元上电梯当然没有问题，问题是杨晋元上电梯前的举动。因为吴阳处长的办公室靠近洗手间，我前往吴阳办公室监视时，杨晋元也尾随而来，说是内急。我见他内急，也只好跟着一起进了洗手间，慢慢地挤出了几滴尿。确信杨晋元尿完了，我谎称说小便带动了大便，要蹲厕，杨晋元笑着说真是羡慕我便通人爽，便走了。我听到杨晋元哗哗地洗完了手，水声终了，我以为他已经走了，便拉起了裤子，准备进入监视状态。幸亏我长了个心眼，没有贸然走出厕所，而是探了探头观察了一下外面的动静，发现杨晋元正对着镜子有板有眼地梳头。因为急于要探知吴阳的动静，我大声地咳嗽了几声，暗示我的如厕工作结束了，我要出来了。果然，杨晋元听到我的咳嗽声，立刻停止了梳洗，走了出去。我赶到走廊的时候，清楚地看到杨晋元拐进了楼道。当时我并没有太在意，没有觉察杨晋元的行为有什么反常。现在，结合杨晋元匆忙消失在电梯中的身影，就觉得有问题。事情竟然如此的玄妙，我盯梢吴阳的过程中一前一后，偏偏都碰到了杨晋元，这就值得怀疑。这种巧合的背后是否意味着我的盯梢行为早已沦为了杨晋元的监视内容，我从盯梢的主体变成了被盯梢的客体呢？我这种担心并非多余，因为我本身就是宣传组的一员，而且是唯一一名参与现场处理的宣传组成员，对宣传组与工作组的工作内幕都比较了解，在戴秉德眼里嫌疑应该最大。明白了这一点，我竟然没有丝毫的恐惧，而是出人意料地哑然失笑了。我事后分析自己当时失笑的原因，也百思不得其解，最终只能勉强以艺术中的游戏说释之。


106.鸡蛋里面挑骨头（下）

　　盯了吴阳两天，收获寥寥。这原是意料之中的事，但付出得不到回报总不是一件令人高兴的事。不仅我不高兴，戴秉德也不会满意。我不高兴不打紧，但戴秉德不满意可不是小事。为了确保计划完美实施，我必须鸡蛋里挑刺，挖掘一些戴秉德认为有价值的情报。但也不能无中生有，毕竟都在一个单位共事，无端地诽谤他人，事后如果传了出去，肯定有损我的形象。最好的办法是捕风捉影，在似是而非处生发开来。打定主意，心里并有了底。我首先回顾了吴阳在王敦镇一些看似反常的举动，比如与家属代表谈判结束后及时向丁局长作了回报等细节。然后又充分发挥文学想象，将这两天进出吴阳办公室的人进行了逐一分析，找出一些值得关注的疑点。为了打消戴秉德的疑虑，我还在汇报材料里参了杨晋元一本，特别是他在看到《南乡周报》时不正常的狂喜表现，他近日的反常举动都进入了我的叙事视野。经过润色，我发现汇报材料的内容还是非常丰富的，并不如事前想象中那么空洞无物，索然无味。按照与戴秉德约定的联系方式，我将材料通过OA系统发给了戴秉德，又短信通知了他，便耐心地等待戴秉德的回复了。

　　在等待的过程中，我努力想象戴秉德读到我这篇绘声绘色形象生动的汇报时的反应，我做了种种设想，但没有一种想象令我满意，感觉想象中戴秉德的每一种反应都有漏洞，均被我否定了。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戴秉德要是一个文学评论家一定会叹服我的文采的。同时，在胡思乱想中，无端地产生了对戴秉德的同情之心。设身处地的想，戴秉德也不容易，一方面要对付媒体问责的巨大压力，一方面还要内部的奸细作斗争，再加上政敌的打压，真是四面楚歌啊！戴秉德虽然表面上心腹众多，可也难以避免墙倒众人推的下场。此时，他在看我的汇报的同时，也许还要对照着杨晋元、X处长等人众的跟踪成果汇报仔细辨别信息的真假，在这个风口浪尖上，戴秉德就是长了三头六背外加火眼金睛恐怕也难以洞穿这些材料的真伪。

　　我在OA线上左等右等，等了差不多两个小时，已是夜里十点，终于没有等到戴秉德的回复。失望之余却等来了意外惊喜。我熄了办公室的灯后，锁了门，楼道上穿堂风刺得我全身不由得抖动了一下，尿意伴随着寒颤袭来。我不得不推迟了归程，到洗手间解决一下尿急问题。我们局机关大楼面南背北，但因为南部有其他单位的家属楼，大门只好开在了东边。我的办公室在走道的南边，厕所在楼道的北边。如果我不上洗手间，根本不可能发现重要的情报。我是在即将尿完的时候，发现了目标。

　　可能是天气严寒尿道收缩的缘故，尿起来就别别扭扭的不顺畅。苦等戴秉德回复无果，尿又排得不顺，当下内心越发的沮丧。我正努力排尿时，一声刺耳的汽车鸣笛声骤然响起，两道强光像两个人造太阳照亮了机关大院。保安开了电子门，车子无声地驶入了机关大院，停在了门楼前。我赶紧结束了排尿，从洗手间的窗户上探出头来观望。借着车内照明灯的微光，我发现走下来的两人颇像丁景明与吴阳，只是因为光线太暗还不敢确定。在这个微妙的时刻，吴阳与丁景明同行，又是在深更半夜，这说明什么呢？我的第一反应是丁景明要杀回来了，而吴阳又重新回到了丁景明的怀抱。为了证实我的猜测，我迅速地赶到了电梯口。电梯正在无声地上行，在丁景明办公室所在的楼层停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