蛋娃打着灯笼走在前面，我和母亲走在后面，山风习习吹来，黑压压的夜幕偶尔似有闪电划过，从远处的天边还偶尔传出几声闷雷，我的心一阵阵的缩进，手不自觉的够向了母亲的衣角，母亲停下了脚步，看了看我，什么话也没说，圪蹴下身来，示意我爬上她的背。

　　我记不清上一次是什么时间爬上母亲的背的，我当时的第一感觉就是：我不饿了，不冷了，不怕了，一股难以抑制的温暖和困倦顿时袭遍了全身，同时，又一股难以控制的悲伤和痛苦，使我的眼泪偷偷地涌出了眼眶，并滴落到母亲温暖的背上。
　　时至今日，我都想认真的坐下来，告诉母亲，憨娃曾经在1949年5月底的这一天，在您的背上流了不少的眼泪，可是，这时的母亲已经不能说话了。
　　我们母子三人，继续在这常年积雪的祁连山脚下，沟壑纵横、碎石累累、荒凉而寒冷的羊肠小道上前行。
　　我伏在母亲的背上终于睡着了，究竟走了多长时间我不知道了，也不想知道，直到偶尔有一两滴冰冷的雨水打在我脸上，我还巴望着路再长些、再远些……
　　雨始终没有下来，而我们脚下的路却走到了终点，蛋娃打着灯笼朝前一指，冲母亲说道：“娘，就在那里，我和我哥就在那里睡过。”
　　母亲把我放下，从蛋娃手里拿起灯笼，几步过去，上下左右的全照遍了，甚至连旁边的几孔窑洞也都找了一遍，连狗娃的影儿也没有。
　　母亲回过身来看了一眼蛋娃，蛋娃冲她摇摇头。一阵冷风袭来，母亲的身体晃了晃，差点没摔倒，手里的灯笼顿时就被吹灭了，母亲使劲儿扔了手里的灯笼，碎玻璃在山石间产生清脆的声响，母亲就势坐在一块大石头上，一声不语。

　　我和蛋娃谁也不敢出声。
　　过了许久，母亲站起身来，冲我和蛋娃说了声：“走，回吧，明天再来找。”
　　————下一章：《我快饿死了》
　　日期：2011-11-01　13:28:34
　　第十八章：我快饿死了
　　第二天一大早，母亲就开始翻箱倒柜，把父亲穿过的一件羊皮袄和一双毡鞋，还有一顶新的狗皮帽子，打上卷捆好，自己背上；又从鸡窝里抓了两只鸡，也捆好了装进筐里，叫蛋娃挎上；这才一把拉起我，三人又出门了。
　　后来我才知道，母亲之所以要带上我，是怕我在家里分吃奶奶的两个焖洋芋，因为这是母亲从预留的种子里，偷偷拿出两个，给奶奶煮熟了。

　　太阳老高的时候，我们三人又来到了那片坡地，母亲叫蛋娃一人爬上坡地，去窑洞处看看狗娃在不在。蛋娃放下筐，二话没说，很快就爬上了坡地，小小的身影也很快消失在了我和母亲的视线中。
　　母亲和我都找了块石头坐下来，也都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等着蛋娃带回来的消息。我觉得等了很长很长时间，这也许是我和母亲谁也不说话的缘故。
　　蛋娃的身影终于又出现在了坡顶上。我首先站了起来，见蛋娃跑的满头是汗，帽子也摘下来用手拿着，还是他一个人，他跑到我和母亲的跟前，两手拄着膝盖，一边摇头，一边大口喘气。母亲见他如此当然知道是怎么回事，于是，她起身背起羊皮袄，又挎上筐，冲我们俩说了句：“走，甭管那讨吃鬼。”便大步朝小镇的方向走去。
　　我和蛋娃紧随其后，稍稍离母亲远一些的时候，我问蛋娃：“二哥，大哥他到底去哪了？”
　　“他只说有办法找回那只鸡，到底去哪了，我也不清楚。”蛋娃说完，我们谁都没再说话。

　　此时，无论是蛋娃还是我，肚子早就咕咕叫了，额头上同样冒着虚汗，脚下的石子路也似乎变得尤为漫长。自从家里断了粮，我几乎忘记了，最后一顿饭是什么时候吃的，究竟吃的是什么了。
　　不多一会儿，我的眼睛看什么都模糊了，走路越来越困难，蛋娃回头看了我一眼，圪蹴下身，示意要背我，我紧走几步，费了很大劲才爬上了他的背。
　　他晃了晃身子，把我向上耸了耸，向前走了几步，差点摔倒，他只好站了一会儿，冲我说：“憨哇，把帽子戴上，甭感冒了。”说完开始艰难地向前走。
　　我带好帽子冲他说：“二哥，我饿，我快饿死了。”
　　“小声点，甭让娘听见呀，娘也饿，我也饿，奶奶也饿，咱们都饿，只要咱挺住，等爹回来就好了。”蛋娃说道。
　　“爹为什么不回来？爹知道咱断粮么？”我说，其实我当时的很多疑惑和不解。

　　“咱爹在保卫油田哪，咱爹在干大事情，咱爹当然知道咱们断粮了，你放心吧，咱爹会回来的。”蛋娃说道。
　　听了他这话，我感到安慰了许多，许久我才说了句：“咱爹回来就好了。”
　　“对，咱爹一定会回来的。”蛋娃道。
　　我们母子三人，终于来到了小镇。
　　母亲先找了个当铺，想把大衣、鞋、帽子都当了，可一问价格，当铺给的钱太少，母亲就把我们领到街上，找了块空地，连那两只鸡一起，摆在街上卖。
　　由于母亲想多买些钱，直到太阳快落山了，才把两只鸡卖了出去，眼看天色已晚，又担心家里的奶奶，母亲这才起身，又来到当铺，将大衣、鞋、帽全当了，又到米店买了半袋子小米，这才来到一个锅盔摊上，买了个锅盖大小的锅盔，给我和蛋娃一人掰了一块，她自己也掰了一块，往嘴上一叼，背起小米说了句：“走，咱回家。”
　　————下一章：《狗娃的以一抵一》

　　日期：2011-11-02　16:47:11
　　第十九章：狗娃的以一低一
　　回来的路上幸好天空有一弯残月，忽隐忽现。这使得我们母子三人多少能看清路，因此也走得很快。这当然还要归功于那块锅盔，说实话，要不是那块锅盔及时填进肚里，我真的以为我会被饿死，同样的经历是在二十年以后，不过与这时候相比，可就差远了，因为接下来的日子会更加难熬。
　　我们三人很快又来到了那片坡地，母亲放下米袋子，回头冲蛋娃说道：“再去看看那个讨吃鬼，快去快回。”
　　蛋娃不等母亲说完，一溜烟的就爬上了坡顶，我望着他的身影很快就消失了，可是不久，他又出现在了坡顶之上，而且，朝我和母亲飞快的跑过来，跑到母亲跟前，他俩手撑着膝盖，喘了好半天，才冲母亲气喘吁吁的说道：“我看见了……可是……可是不敢肯定……是不是他！”
　　不等他把话说完，母亲背起米袋子，就往坡地上跑，刚一跑到坡顶，就站在那里不动了。我和蛋娃也跑了上来，我一眼就看见远处的崖壁下面，有一小堆篝火在闪动，似乎还有个身影在晃动。
　　母亲被蛋娃扶着走下坡地，然后快速朝远处的篝火走去，我和蛋娃紧跟在母亲身后，快接近那堆篝火时，我们都把脚步放慢了，我渐渐看清了火堆旁那个晃动的身影。
　　大概母亲和蛋娃也看清了吧？从那人头上带着的掉了半边帽檐儿的破皮帽子，以及身上穿着的露着棉花的破棉袄的身形上看，他们肯定认出了，那个人就是三天没回家的狗娃。

　　此时，这个讨吃鬼，正背对着我们，手里拿了根棍子，从火堆里往外扒拉着什么，直到走进了我才看清，原来他正扒拉几个烧得黑乎乎的洋芋。
　　“我把你个不回家的讨吃鬼！”母亲大吼一声，扔了米袋子，冷不丁的扑上去，一把夺下狗娃手里的木棍子，噼里啪啦的朝狗娃身上一气乱打。
　　狗娃显然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他正全神贯注的烧洋芋，哪会想到我们三人会突然出现？母亲的那声喊把他吓了一跳，刚要说话，母亲的棍子便噼里啪啦的打下来，然而他并不躲闪，只是两手抱住头，任凭母亲怎么打，就是一声也不吭。
　　母亲直到把手里的棍子打断了，这才一屁股坐在地上，昏天地黑的哭嚎起来。见母亲如此，我们三个讨吃鬼也都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