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甩手而去,太医没一个敢管,小丫头茶衣废了很大劲儿把她背回寝殿,可东里枝浑身冰冷没有一点温度。
“是夜雷雨大作,狂风不止,那个丫头却不顾死活要跑出宫,”吕公公说,“我在宫门口给她行了个方便。她便去敲秦不羡的府门了。”
“后来呢,秦不羡救活了她?”
吕舒摇头,“秦大人用火炉、热水、针灸挨个试了一遍都不见起色,最后还是皇上过来,看着热气滚滚的木桶里依旧双唇青紫的东里枝,未脱衣裳便跳进去,将她死死抱在怀里,在她耳边道,‘你若死了,我叫秦不羡和茶衣给你陪葬’,这句话说得又准又狠,已经一脚踏进鬼门关的东里枝正是听到这句话才退回来,渐渐挽回一些意识。”
“卫添他以前的脾气不这样,当年他杀回帝京,连夺了他皇位的卫朗,都未被这样折腾,反而得了一个体面的死法。”我心中疑惑万千,“连曾经设计过他的鹿呦呦他都能赢回宫里来,风光大娶,封皇贵妃位,赐凤栖宫住,他为何偏偏疯魔了一般,跟一个南国府的乐师过不去?南国府的子民便这般不受他待见么?”
“殿下,你千万要稳住,”吕舒见我愈发激动,便劝我道,“这也并不全是坏事,陛下脾性大变,最伤的不是别人,是他自己。而且……”他眼神观望四周,压低声音对我道,“或许,陛下是中了什么咒术。殿下还记得当初老臣偷偷交给您的玉佩么?这玉佩是他花了一年时间、损了千余影卫才从一个江湖毒医手中拿到,殿下不妨一想,这般辛苦夺来的玉佩,为何说扔就扔了?”
“或许是,有些东西用过后就没有价值了。”我思索道。
“老臣也这样以为,所以陛下可能已经用这玉佩做了一些什么事。”
我便又想到了玉佩侧边刻着的模糊一个“羡”字。
吕舒已猜出我的心思,“有些事情,怕是非秦不羡不可解了。”
于是兜兜转转,这步棋又走回到了秦不羡这里。
我曾步步紧追、威逼利诱,也曾好言相劝、不要皮不要脸,但是自她说出程遇的名字开始,事情就陷入了死局。本王能怎么办呢,她只捏着阿遇这一个棋子,就能斩杀我整盘阵营。
吕舒见我愁眉不展,便提醒我道“殿下,秦大人好像格外关心东里姑娘。现今东里姑娘生死未卜……甚至是已经过世,那东里姑娘唯一牵挂的丫头茶衣,便是秦大人接下来要格外照顾的人。”
我只觉脑袋一蒙,还没细想便听吕舒呵呵笑道“殿下不放反思一下自己是不是用错了招数,有时候想让别人帮你做事,送情分比送恐吓更有用。”
这个提醒对本王来说,是当头一棒也是锦囊妙计——这半年,本王确实走错了路,我只晓得拉秦不羡下水、把亲密无间的样子做给旁人看,却忘了最好的办法,是让秦不羡倒戈、信任、直至甘愿陪本王落水。
想到这一点,我心里便有了一个大致的盘算,于是起身告辞,吕舒却拦了我一拦,嘱咐我道“以后殿下没什么事,还是不要亲自来见老奴了。”
我皱眉道“你被他的人盯上了?”
吕舒神色倒是平静,“前几日礼部尚书赵孟清来见皇上的时候,路过我身边的时候,轻声问我,南国府的桂花酒是不是都这样香甜。去年我在南国府监管船造,回来的时候送他两坛桂花酒。他去年没有问我桂花酒的味道,今年却问了。”
“赵孟清”这个名字一入耳,顷刻间便化成一把斧子,悬挂在我心头上,一呼一吸之间,它便一下一下地砍过来。
就如本王在这朝野之中有吕舒这样的心腹,卫添在朝堂上也有不少自己宠信备至的人——赵孟清便是卫添最大的宠信。
赵孟清比卫添小五岁,他的父亲曾是父皇亲手提拔的丞相,深得父皇的信任,卫添十岁被立为太子,同年,五岁的赵孟清被招进宫,做太子伴读。
卫添一直把他当做弟弟看待,二人私下无君臣之分,情谊甚笃天地可鉴,所以当年卫添的太子之位被夺之时,赵孟清不惜与支持卫朗的父亲反目成仇,也坚定地站在了卫添这一边,陪他走过十年卧薪尝胆的日子。
后来卫添杀回帝京,锦国江山又回到了卫添手中,他本想立赵孟清做丞相,可赵孟清却只挑了一个礼部尚书的官职来当。纵然这样,现在我大锦真正的丞相高蜀,也要把年纪轻轻的赵孟清当爷爷一样尊敬着。
他这样的人,时隔一年,突然来问吕舒南国府的桂花酒是否都这样香甜,其中诡谲怪异,叫本王也有几分胆寒心惊。
我看着吕舒,吕舒眉目深沉地着看我。
他的头发几乎全白了,比我出征之时老了太多,只是那声音依旧温和“老奴也参不透他的意思,只能提醒殿下务必珍重。”
南国府,桂花酒。旧江山,添新愁。
我曾拿着桂花酒威胁而秦不羡,谁料转眼间就有人拿着桂花酒来威胁吕舒了。
五月的帝京,当真不太平啊。
翻出司礼监后墙,跃身跳上藏书楼顶楼回廊,远远望去,发现东里枝的寝宫外依旧被重重羽林卫包围着,看样子秦不羡还没有出来。
本王行军打仗十几载,见过的死人同活人几乎一样多,东里枝是死是活我怎么会看不出来——那早已没了血色、变得灰白的脸,怎么可能说活过来就活过来呢,除非秦不羡真的是华佗再世,否则她这便是在捋卫添的虎须,迟早要被老虎咬死。
不过奇怪的是,明明我也想她死的,可为什么她现在好不容易去送死了,本王却这般心烦意乱。想来想去,或许是因为她死了我便失去了一个潜在的、对抗卫添的帮手,才会觉得这般不安罢。
正出神,却惊觉身后脚步声起,带起脚下地板微微下陷。
我捏了扇子带起一道凌厉扇风回身,本想下一秒就出手置敌于死地,却见身后青蓝绸衫的公子俯身九十度对我一拜“崇安王殿下。”
我看不见他的脸,望着他这一身行头着实端详了好一会儿,见他玉冠上和袖口上独有的莲花纹饰,才确定道“原来是赵大人。”可真巧,本王方才还和吕舒提到了你,你便这般上赶着出现了。
赵孟清爱莲,人尽皆知。
本王向来擅长于用最坏的恶意揣测旁人,所以我觉得他这个人很装——戴莲花玉冠、穿莲花衣裳就是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么?
那本王爱吃葵花籽,是不是就可以自比葵花,最怜一点丹忱在、不为斜阳影便移?
呵,呵。
赵孟清抬头看我,温和一笑“殿下也来藏书楼借书?”
想到来这儿的目的,本王忽生一计“你看那边,”我指了指后方东里枝的寝宫,“你手下的侍郎秦不羡,约莫是被困在那里了,东里枝自溺身亡了,皇上命令她把东里枝救活,本王看她没这个本事,八成是要和东里枝一起死在那里。”
赵孟清那张俊雅的脸上却是不见慌张,只微微叹了一口气,道“下官便是为这件事而进宫的,但是被羽林卫拦住了。一时半刻也想不到帮秦大人的办法,在那儿等着也是干着急,想到前几日看的《七国神战志异》只看了上卷,便来这儿借此书的下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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