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晚的月夜不那么明朗,他却躺在屋顶上看得十分认真,过了很久才开口跟我讲第一句话,“三弟,虽然你跟我不是一个母妃,但是我们的名字里都带了一个‘月’字。你知道这是为什么么?”
我自然知道是为什么。
从一年前,我被我自己的亲爹诓来南国刺杀南国国君,身中数箭逃匿后山的时候,我就明白了自己在我那亲爹心中是个什么地位。
“我十二岁带兵打东启,你十三岁孤身刺南帝,我以前以为我二人是父皇的左膀右臂,可后来我发现,就算哪一天这两条胳膊断了,父皇也不是很心疼,大锦还有无数条胳膊可以供他使用。”他转头捞过酒壶,优哉游哉地一口接一口往下灌。
“你叫卫期,我叫卫朗,众星捧月,我们都不是月亮,我们是众多星星里的两颗,卫添才是要捧在手心的月,父皇定下我们名字的时候,就把我们的命给安排妥当了。”
那时的本王何其单纯,觉得二皇兄这些话不太妥当,纵然父皇坑我们、疼卫添,但他毕竟是我们的亲爹,父子君臣,不可僭越。于是劝卫朗道“二皇兄,这些话便都留在南国罢,等回了帝京,你便少喝酒,少说这些话。”
我永远也忘不了那个夜晚。
飒飒冷风中,都是桂花酒的香气,卫朗打了个挺站起来,蹲在我面前,仿佛看傻子一样地看着我,挑眉笑问“你知道来南国之前,你的父皇下的是什么命令么?”
“父皇让我带兵攻城,兵贵神速,以快制胜。”
卫朗笑得更深“可他却给我下了另外一道命令——‘如若程景盛负隅顽抗,你便杀他子嗣;如若南国人负隅顽抗,你便尽管屠城’。”
我浑身一僵,瞪大了眼睛看他。同一瞬间,父子君臣之礼在脑海里崩了个稀碎。
“而且,他早就知道程遇的存在。”他哂笑一声,把手中的酒壶扔下屋顶,扣起手指敲了敲我的脑袋,恨铁不成钢道,“一年前,你怎么落的伤,你怎么逃的命,你和那个姑娘说过什么话,那个姑娘如何回答你,父皇都知道,他的刺客不止你一个。可怕的是,他看透了你的心思,还要你亲自带兵来灭她的国,个中阴险狠绝,你自己体会;这之后,南国落在他的手中,百姓会是个什么光景,你也一道体会了罢。”
说罢眼泪盈眶,他愤然转身,纵身跃下屋顶,消失在黑夜之中。
可二皇兄并没有容我过多体会。
次日,卫朗当着军中所有将士的面,宣布了南国公主程遇薨殁的消息,也宣布了三日后班师回朝的命令。
多年后的今日,我仍旧感谢他当初的庇护,当初若不是经他的提醒,程遇早已被我亲手害死了。
可我对程遇是什么样的感情,那个夜晚旁观者清的二皇兄没有点破,以至于到了今日,我自己依然说不清。
我唯一能清楚确定的是——我要替她把南国府的百姓,护得安稳。
面前的人儿又卷起那卷书敲了敲我的额头,嗔道“你看,你一直都拎不清。索性我也不问了,等日后局势稳定了,我再来问你罢。”
我点头。
她望住我,一本正经道,“说起来你也快三十岁了,你想做什么便去做,要是娶个姑娘在府上能照顾你,也是好的。我这身子骨也不知道能撑到什么时候。”
我不知道该如何接这句话,正好看到血盛了大半碗,于是拉过她的手抹出伤药帮她处理伤口。
她噗嗤笑出声“我说崇安王殿下,这么小的伤口,你怎么费这么大周章。”
她不知道,关于她的事,我一向小心翼翼。
那一天将将傍晚,我便带着阿遇和自己的血,出现在了秦不羡府上。
秦不羡接过一大一小两个封着血的瓷瓶,眉头皱了皱,气白了一张脸。
我解释道“她这一瓶是小了一些,但是本王这瓶很多,应该能弥补一下。”
她依旧没有给本王好脸色,倒是转头嘱咐秦疏桐道“我去一趟宫里,大约子时可以回来,你不必太担忧。”
秦疏桐点点头,把一个白色棉布包裹的瓷罐递给秦不羡“大人在皇上面前要万分小心。”
去皇宫的马车上,她抱着那瓷罐,坐得离我格外远不说,还冷着一张脸不同我说话。本王从阿遇那里带回来的好脾气也消磨殆尽,拿新折扇敲了敲自己身旁的空处“坐得离本王近一些。”
她眉头紧锁,身子却一动未动。
我一腔邪火便蹭蹭往上冒,探过手去一把握上她的手臂,将她的身子一带,硬拉她坐过来。
这动作牵起她整个身子,那瓷罐瞬间脱离了她的保护从怀中滚落到地板上——
“啪”的一声,碎了。
我这厢正要跟她道歉、说本王会赔的,却见有墨红色的液体从碎裂的瓷罐里淌出来,把那白色的棉布染得透湿,紧接着,整个马车里浮起浓重的血腥味道。
秦不羡身子剧烈一颤,慌忙跪下去捡。
我大吃一惊,钳住她的手臂把她拖回来“这是你的那一份?!你取这么多血是不要命了么?”
我蓦地想起来方才在她的府上,我以为她的脸是气得惨白,原来是……原来是因为取了这么多血才看着毫无生气。
她终于反应过来,猛然回头,顾不得其他先甩了我一巴掌。
这一巴掌并不重,却叫我有一瞬间呼吸停滞,胸中被愧疚的情绪堵住,闷得难受。
她眸子里全是泪,却控制住不让眼泪当着我的面淌下来,只是咬牙切齿道“我体谅你心疼你的程遇,我知道你带不回我需要的那一碗,所以自己便多取一些当做弥补。可你只晓得你的程遇取血会疼,你何曾体谅过别人取血的不易。”
说罢便甩开衣袖,许是对我极度失望、连和我待在一起都觉得难受,便准备从这疾驰的马车上跳下去。
我慌忙拉她回来,她却剧烈挣扎。
两厢对抗之中她宽大的衣袖滑落,手臂上缠着的带子也被扯开,她感觉出来不对劲便抽出手来捂住方才被带子缠住的地方。
我强行拉开她的手,明明知道她捂住的是什么,可看到那道狰狞的伤口的时候还是没有控制住,大骂出声“你他母亲的怎么就这么傻?为了这么一个半死不活的东里枝,你要把自己的命搭上几回?”
她便又打了我一巴掌,因太过用力,血水从尚未凝结的血痂上渗出来,攒聚成珠滚滚落下。
“崇安王殿下,”她声音悲凉,“你心爱的那个姑娘也半死不活,你不是也要把命搭上去夺帝位么?”
秦不羡的脾气倔,本王的脾气也不软。
可她仍旧不听话,本王只得阴测测恐吓道“左右着车夫是我的人,我叫他转头往西溪境的树林里跑,在那儿呆上一夜,莫说你的东里枝救不活,你自己怕是也保不住,本王好多年没有沾女人了,你自己掂量掂量罢。”
她当即不动弹了,抿了唇靠在车窗上,模样甚乖巧,只是眼神锋利如刀。
我蹲在她面前,攥住她的手臂,从怀中掏出那瓶本来给程遇准备的伤药。
药沫一落在那深深的伤口里,她便疼得眉头都蹙起来,下意识将手臂往后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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