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期,”她又开始直呼我的大名,“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地原谅你,但是这不能是你屡次三番欺侮我的理由。你对我做这些事情的时候,你可有想过程遇?你明明自始至终喜欢的都是她,为什么却一直不遗余力招惹我?她若是看见你同秦不羡卿卿我我该作何感想?”
说完这一段话,便甩袖而去,玉花冠再次在挣扎之中掉落,她走的时候,长发尽数垂下来,她却没有回头,也没有捡那玉花冠。
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魔怔了。
待秦不羡走后,我竟捡了那玉冠,不管不顾奔了帝京西市的状元书屋去,绕过李记小笼包,绕过六坊豆腐花,绕过凭雨楼的说书客,绕过书店老板陈兰亭,直接去了后面的印坊,见了程遇。
她看到我后惊得手中的书卷都掉到地上“你……你怎么突然来了?”
我捡起那卷书,封面的名字落入眼帘,依然是《七国神战志异》。
这一次我没有递还给她,而是直接揣进了怀里,我倒要回去看看这一本书到底写的是什么,身边的人竟一个接一个地在看。
程遇见状,有些傻眼“卫期哥哥,你怎么了?”
“阿遇,你同我说实话,”我第一次对她这般严肃,也第一次同她这般直截了当,“你认识秦不羡么?”
她模样一如往常般安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轻声笑了笑“你为什么要来问我这个?”
“你认识秦不羡么?”
她哑然失笑“你为什么笃定我一定会认识这位秦不羡?”
“因为,从我班师回朝第一天,她就提到了你。十五年过去,这世上知道程遇公主的人并不多,知道你还活着的人也是寥寥无几,知道你在帝京的人更是只有我同徐光照这几个,为什么秦不羡知道你活着,甚至知道你在帝京?为什么她对你这样熟悉,你却不认识她?”
程遇低头不再看我,伸手捞过一只猫放在膝上,手指捋着猫背,倦倦道“既然是回京第一天便听到这位姑娘提我了,为什么上次来没有告诉我,今天才来质问我?天下的人这么多,我怎么会每一个人都认识,况且,我已隐匿十五年……”
我一把攥住她的手,她手下的猫惊了一跳,迅速蹿下她的膝盖溜到墙角。
她也吓了一跳,不再是恬静安然的模样,而是皱眉冷冷地问我“你要做什么?”
我的语气并不好,抓住她话里的漏洞,摆出来对质道“我从未提过她的性别,你为什么……”
我顿了顿,看着那双明亮无尘的眼睛“你为什么知道她是一位姑娘?”
我以为程遇的脸上会出现慌乱的神情。可是没有,她反而更加平静,平静到从荷包里摸出一块鱼干,对躲在墙角处的那只猫招了招手。
我皱了皱眉“阿遇。”
那猫又跳到她膝上,一口咬住鱼干,为了表达感谢,便把自己毛茸茸的脑袋贴近程遇的掌心,扭着身子蹭了蹭。
她依旧没有看我,手指从猫身上长长的毛里游过,勾了勾唇角道“你想从我这里打听什么?”
“阿遇,她知道你的存在便已经开始对你有所威胁了。所谓知彼知己百战而不殆,我对秦不羡了解甚少,可她认识你,我以为你也认识她,所以才来……”
“卫期哥哥,”她打断我,终于抬头看我,面上虽然不见波澜,可眼中却带着明显的怒火和被怒火激出来的潮雾“有些往事并不是那么容易提起的,忘却一些事情需要花很长时间,经历过的那些伤痛,做过的那些噩梦,除了自己美人能帮我承受。所以,我花了十五年才忘记的一个人,我花了十五年才忘记的一桩恩怨,你凭什么想提就提,想问就问?”
我不知秦不羡同十五年前的事有什么恩怨牵扯,可听一向乖巧恬静的阿遇又提到十五年前,便瞬间怔住,惶然无措地看着她。
十五年前,是我带兵攻占了南国都城,我是她口中伤痛和噩梦的起源。
她哑然失笑,猫背上的手指勾起,苍白的骨节显露出来,眼中的雾气渐盛,带着委屈和绝望“是啊,你们这些随意侵占别国国土的人,哪里知道那片国土上的子民没了国家,没了尊严,沦为俘虏又无力报复是个什么感受。所以你便可以肆无忌惮来质问我,也可以肆无忌惮地来揭我的伤疤。”
我蹲在她面前,攥住她的手“阿遇,我并非你说的这样。这十五年,我没有一刻不后悔……”
她眉头微蹙“总之今日已经提到了这些事,你若是想知道,我告诉你也无妨。只是希望你日后不要再来问我关于秦不羡的事,今日是唯一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我道“好。”
她把手从我的掌心抽离出来,继续抚着那只猫,冷冷道“十五年前,冬至,十几年不曾降雪的南国大雪纷然。你同你的皇兄卫朗一同攻打南国国都淮安,我父皇自知不是你们的对手,自缢后山枫林,将千种过错与万古罪名都揽于自身,以死换你们优待我南国子民。
父皇云去,南国皇宫的女眷多向我一样,怕城门被攻陷后受你们欺侮,于是跳河的跳河,投湖的投湖,无一人愿委曲求全;南国朝堂的大臣们,也多刚烈之辈乏宵小之徒,向来宁为玉碎不为瓦全鼠,宁肯提剑自刎也不愿跪地求饶。卫期哥哥,当时情状是否如此,你当记得清楚。”
“嗯,我记得。”
我想起当时开城门时看到向着城门自刎的一排着官袍的大臣,也想起找寻几日几在夜护城河底发现的冰封身影。心中愧疚泛上,悉数堵在咽喉,吞也不是,吐也不出,难过不已,悔也不及。
“可是,偏偏有那么一个人,叫我忘不了。”她眉头拧成一股,暗暗攥紧了拳,又一点一点松开,不住地抚摸那只猫的后背,我晓得她是借此来舒缓情绪。“此人就是我南国的辅政大臣,我母后的亲哥哥我的亲舅舅,南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秦陆。”
秦陆。
本王记得。
同卫朗围攻淮安那一日,城门不攻自开。紧接着有一个玉冠白袍广袖翩翩、瞧着仙风道骨如云上来客的人朝我们款款走来。本王不禁大为惊叹,觉得此人风骨卓然至斯,大概是要效仿东晋谢安石,以一人之力挽江山于既倒、扶大厦于将倾。
他走上前来,二话不说,广袖一甩,仰头大呼一声道“我等你们等得好辛苦哇!”
在本王的印象里,这句话向来是敢死小分队的头儿的经典台词。
就在本王以为他要掏出一颗丨炸丨药同我们同归于尽的时候,他这厢又高呼一声“各位爷爷!小臣秦陆给你们行礼了!”
接着扑通一声,给我们认认真真地跪了。
这是什么操作本王并不晓得,那一日他说的什么话本王也都忘光了,只记得二皇兄和我一样杵在马背上做木鸡状,只听他在风雪浩荡声音里,将头磕得哐哐哐格外响。
如果说这件事教会本王一些道理的话,那这道理便是——永远不要以貌取人。有些人长得俊俏,实则金玉其外败絮其中。风华绝代如何,风神秀彻又如何,在他哐哐磕头的声音里,这些都化成一绺烟,风雪一吹荡然无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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