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二皇兄淡定地赐了他死“行军打仗惯了,本王最恨没有骨气的人。弓弩准备,送他上路罢。”
于是一声令下,乱箭穿身,血水自那高大又俊雅的一具身子里飞溅而出,脏了一身洁白无瑕的袍子,也脏了城门前厚厚的一层血。仙人跌落云头,落入凡尘,沾满泥污,思来除了一声喟叹,觉得造人的神仙不长眼、空把一副好皮囊送给一个佞臣贼奸,也别无他法了。
面前的程遇相比也是想起来的这桩事,于是难掩愤怒叱道“我父皇曾称赞他是国之重器,受我南国世代倚仗敬仰。便是这样的重器,在你们即将攻入城门的时候,绑了守门的将士,绑了抵抗的禁军,不管南国子民的死活,也枉顾千古的骂名,大开城门迎接你们进入,甚至在城门前下跪求饶,胆怯谄媚至这般形状,奴颜卑骨至如此地步,算作什么辅政大臣,算作什么国之重器,又凭什么受我南国世代倚仗敬仰?若不是他已被乱箭射死,我宁可自己不管这副身子了,也要找到他,抽其筋剥其骨,挂于城门,以警后世。”
她终究忍不住,眼泪滚滚掉下来,她放了那猫,蓦地凑近我,盯住我的双眼,声音里是压制不出的哽咽和怒焰“你猜,我这位舅舅和秦不羡是什么关系;你猜,秦不羡这个人,我为什么装作不认识也不想提?”
我想我猜到了。
那玉花冠、月白袍一身男装神清骨秀的秦不羡,同当年那位风姿卓华容颜俊秀的秦国舅,何其相似。
于是伸手将她拉进怀里,手掌抚过她的背,我想给她些安慰,却发现自己什么安慰的话也说不出,只能轻声道“好了,好了,都过去了,阿遇,都过去了……”
她再也压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任由自己哭出声,数不清的水泽冲出眼眶,将我的衣襟都打湿。
我将她抱得更紧一些,下巴蹭了蹭她的额头“是我不好。”
怀中的人儿已经委屈到极致,开口的时候连抽噎声都格外清晰“我可以不恨你,也可以不恨你的二皇兄、不恨当初攻入淮安的锦军,南国走到那里是南国的命数。可我不能不恨那个大开城门请敌入国的秦陆,也不能不恨现在逍遥自在身体安康的秦不羡。不管她现在在锦国如何左右逢源,如何风生水起,可她在我心里,永远是南国罪臣之女啊……”
我抚了抚她的头发,心中满满当当都是心疼“阿遇,忘了他们,不要想这些事了。都怪我,我不该来问你这些事情。”
她从我怀里直起身子,手背抹了一把眼泪,像个长不大的小孩子“卫期哥哥,你不要被秦不羡好看的模样骗了。我自小身体不好,她却一直生龙活虎。小时候她常常打着我的名义做一些坑蒙拐骗偷鸡摸狗的事,以至于没怎么出过宫门的我在坊间有许多传闻,我父皇因此训斥我多次,觉得我没有一个公主该有的样子。”
她用手挡住眼睛,却挡不住眼里的泪从指缝里落下来“虽然我这样说可能不太负责任,但有其父怕也有其女。她父亲能做的出来这样背信弃义的事情来,她恐怕也不会帮你完成你想做的事,更不会把我南国子民的死活放在心上。”
我轻笑一声,拉开她挡住眼睛的手,看着她道“阿遇,今天来找你,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你。我准备去找我皇兄赐婚,不日便将她娶进王府。”
阿遇瞪圆了眼睛,一行泪落下来,颤颤道“你……你说什么?”
“她确是对付卫添的一把剑,也是护你周全的一把剑。”我道,“我必须牢牢握住这把剑。你可愿意信我?”
她思索了一会儿,突然破涕为笑“我好像知道你要做什么了。”突然想到什么又道“听徐光照对我说,宫里有我们南国的一位姑娘,和秦不羡走得很近,叫东里枝……她最近怎么样,过得可还好?”
我暗暗骂了徐光照竟然什么事都跟程遇讲。
却还是一五一十告诉她“她于昨夜过世了。”
程遇闻言垂眸叹了口气“自此也算解脱了罢……愿我南国的子民不再任人摆布,不再受人欺负。”
“东里枝的事情上,你可能错怪秦不羡了。”
我正要解释,却见程遇抬起手指戳了戳我放在怀里的那本书,“错没错怪她我心里有数。你且回去看一下这本《七国神战志异》,虽然不知道是谁编纂的,但应当对你有用,你该借来一看,只是下卷有点难找,在皇宫藏书阁里,你自己想办法罢。”
当日,我揣着那卷书回到王府,挑灯夜读直至天明,终于把上卷看了个差不多。
这本书确如徐光照总结的那般,记载的七场战争规模宏大,且在各自国家的存亡之中占据重要地位,并且,从参战人数来说,这七场战争确实都是以少胜多的典范,甚至有几场在正史之中都有浓墨重彩的记载,在兵书之中也有相关兵法的演绎推理。
只是作者行文之间调足了阅者的胃口。前期从筹军备战上不惧笔墨大肆铺陈,敌对双方优劣之势也条分缕析逐一对比,但到了两军相遇大动干戈之时,却一笔带过,只留谁胜谁负的结果,以及此结果对双方国家在中原大陆这版图上的存亡造成的影响。
待到上卷卷尾,他还没有写到涉及南国的战争。但是却白纸黑字告诉大家,涉及南国的这场战争跟其他六场战争不同,他会一五一十地写明白这场战争,也会讲清楚这神战神在何处、这神战怪异在哪里,他甚至给读者留下了一个问题——
“当年南国曾以十万军队抵御西梁八十万军队,行军作战有如神兵相助,却为何在七国之中最先灭亡?个中诡谲现象,怪异秘密,请看下卷分析。”
本王阅书无数,虽然不正经的居多但是正经的也有不少,遇到的作者风格万千各具所长也各有所缺,但这种招人唾骂又引人入胜的行文风格,本王却第一次见到。
尤其看完上卷卷尾留的问题后,翻过下一页,看到那一句“本书到此上卷完结,下卷普天之下仅有一本,藏于锦国帝京皇城藏书楼”,读者如本王,恨不能将此书撕之而后快。
我将书扔到笔洗里,问候了笔者他祖宗,然后栽进床榻,倒头便睡。
本想着趁睡觉的时候一边盘算如何去赵孟清府上偷此书下卷,一边思索如何向卫添要了秦不羡来当压府夫人。
世人常说,三千梦境,变化无常。
谢天谢地,本王终于没有再梦见那个被我欺负的姑娘,但是我却梦到了秦不羡。
梦中她愁苦不已,抱着酒罐在酒肆楼顶喝酒。她头上是硕大的月盘,身下是无数的酒徒在作乐寻欢,那片楼顶宛如三界交汇生出的往生结界,结界下的酒鬼们张牙舞爪凌厉混乱,结界上的秦不羡一身白袍纤尘不染似要羽化而升仙。
可下一秒,结界断裂,楼顶坍塌,她落入一群厉鬼之中,洁白的衣衫沾了酒污。这模样就好像十五年前,她的父亲秦陆从仙人堕入尘泥化为奸佞一样。
梦中东里枝着了大红的嫁衣缓缓登场,她终于回忆起被种恨一事,于是寻问秦不羡,种恨本是解人忧愁,成全怨念,为何最后还是会囿于执念,可卫添的仇恨未解,她大费周折灰飞烟灭却最后也没有能够替卫添排解心中万分之一的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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