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大人,种恨好像并不是一个好办法,对么?”东里枝愀然问道。
秦不羡被一群厉鬼啃噬,面上青一片紫一片,玉花冠掉落青丝也被扯断,她没有回答东里枝的问题,可她转头渐渐望住站在人间的本王“你听到了么,若再一意孤行,你便是卫添这种下场。”
她低头看了看身旁的厉鬼,看了看身上缓缓渗出的血,最后抬头看我一眼,道“况且,你的时间不多了,当好生珍重自己的生命……师叔。”
我从梦中惊醒,倏忽间坐起,背后虚汗大盛,将贴身衣物给打了个透湿。
窗外夜色涌起,月上枝头,耳边却依然回响着梦中那两句话——
“你的时间不多了,当好生珍重自己的生命。”
“师叔。”
本王这四五个月被那个怪梦缠身没空理会旁的事,若不是梦中借秦不羡的口提醒,本王都快忘了……都快忘了自己只剩三年可活这件大事了。
我迅速扒拉开自己的中衣,见心口上那一道伤疤鲜活得仿佛昨夜才刚划开的一样,本王就忍不住想对月作诗一首垂死病中惊坐起,想起自己就要死;笑问客从何处来,阴曹地府是吾乡。
我又低头看了一眼,伤疤里已经渗出血来。
合上衣衫往床榻上躺尸回去,我睡也睡不着,动弹也肉疼,就开始回想我是如何变成现在这般寿命走到尽头的模样。
话要从三年前说起。
锦国三十八年,这注定要成为我大锦史册上风起云涌的一年。在这一年,东里枝被卫添带进宫,秦不羡被安排进司礼监做太监头儿,我在对宁的战争中,心窝那块皮肤被一支箭扯过,擦破了皮。
这本不是什么大惊小怪的事,本王小时候上树掏鸟蛋的时候还被树枝划破了皮呢,也活蹦乱跳了这么多年,身体不仅没出过问题反而愈发康健,让宁贼愈发心惊胆寒。
只不过那一次就有些不同,因为我的下属找来一个乡野村医。那个村医也不是来替我瞧病,而是替徐光照治肚子疼。但是怪就怪在他没去认真看那躺在军帐中疼得打滚宛如来了葵水的女人的徐光照,而是一眼就瞧上了在一旁吃着桂花糕故意馋徐光照的本王。
那个村医神情激动,胡子都要飞起来,指着本王因没穿好外袍而露出的心窝牙齿打颤道“可惜了可惜了,这玉树临风一表人才哇,竟活不过三十三哇。”
本王将将拿起来的桂花糕,一个力道没有控制住,被捏得稀碎“你说啥?”
床上方才还四处打滚仿佛要生的徐光照,闻言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两眼放光,亦道“你说啥?”
村医摸了摸胡子,盯着我的心窝,神色愈发惋惜“你这道伤哇……”
本王权当他是乡野骗子,故意卖弄玄虚,于是阴森森一笑“本王这道伤怎么了?承蒙这位先生对本王这道伤注意得及时,不然它自己就快愈合好了。”
那村医惊了一跳,转头看向生龙活虎的徐光照“这位真是王爷?”
徐光照点头如捣蒜“是,是王爷,我们这儿最大的官。”
村医便啧啧两声,不无叹惋道“按理说王爷身边应当侍从无数,不该遭此劫难。”他让我躺下,拿出雪白一片绢帕将我心窝处那渗出来的几滴血给擦掉,这么简单的伤口处理动作,他坐下来竟叹了三次气。
本王腾的一声坐起来,差点学了徐光照来个鲤鱼打挺证明自己没毛病“你别给本王弄这一套,本王活不活得过三十三岁本王自己心里跟明镜似的。”
站起身来正要走,却被他拦住。
“这位王爷,敢问您有没有听过……有一群人,专门做取野鸡内丹、卖之得利的勾当。”
我转身,拧眉,不可思议道“你说啥?”
“就是王爷现在好比那野鸡,你被人……”
我的手按在了腰间宝剑上,徐光照在我身旁咯咯地笑,我听到自己愈发不镇定的声音“你说谁好比野鸡?”
村医自己打了自己一巴掌“嗨,你看小人这张嘴。我是说殿下身上的珍贵罕见地宝贝,被人盗走了。”他怕我不信,指了指我心窝处那个伤口,“古南国有神胶,涂于溃烂、划伤的肌肤上两个时辰便可生新肉、长新皮,重生的皮肉与病人身上的皮肤毫无二致,便是神仙世也难以辨别出。但是,只要这胶生的皮肉被利器割破,不久便会颓败,应当及早揭开……”
说罢他指尖生出匕首,眼疾手快照着本王心窝处挑下一块皮。
我大惊低头,看到心头上,活生生一个三寸长的刀口。
“心头的刀口不好长住啊。”那医生皱眉喟叹,“而且,你原本藏在这里面的珍宝,已经不在了。你没有几年寿命了。”
本王被这一连串的信息给激得说不出什么话来。
过了良久才问“我真的不是野鸡,我也没有内丹,我为何……”
他拱手一拜“王爷大人,不知您有没有听说过贩卖人体器官,你可能被人给卖过,除非找回那宝贝来,否则您真的活不过三十三。”
可他娘的。
“本王丢的啥自己也不知道。”
徐光照皱眉询问“不知神医还有什么办法?”
“那王爷还可以……整理心情,接受现实。尽余生好吃好喝寻欢作乐,也不枉来人间光顾一场。”
哦。
打那之后,我心口这道刀痕没了那神胶遮蔽,只要一操劳它便有裂开的趋势,五月份朝堂之上暗流涌动,南国府情势不容乐观,卫添东里枝相互折磨,我被秦不羡气得半死不活,伤口就这么复裂了,于是请了病假,在王府上安心休养,白日里好吃好喝,晚上听戏打坐,养了半个多月,心口上那道伤疤才有稍微愈合的趋势。
而卫添因为东里枝的过世也大抵沉迷了半个月多,自己无心上朝,索性也就给所有大臣都放了假。于是这半个月,我大锦的朝局进入了一个空前稳定的阶段。
日子平平稳稳过渡到了六月,荷叶罗裙一色裁,芙蓉向脸两边开,帝京也到了可以和南国府比拟景色的时候。
六月初六,天贶节,宫中晒龙袍,宫外晾衣裳。
我大锦帝京把这个节日发挥了一下,大家这一天不止晒衣裳,也把自家珍藏的古董、收集的书卷拿出来晒,而沿街的小店都把自己家的招牌菜招牌酒端出来,一同晒。
本王小时候特别喜欢这个节日,每逢这一天,便要拉上二皇兄在帝京挂起的无数衣袍之间穿行,看谁能从宫门口穿到西城门,不碰掉一件衣裳。
后来渐渐长大,愈发发现这个游戏的智障之处,便也渐渐抛弃了,改成了从宫门口一路吃喝玩乐到西城门,肆意畅快,潇洒自在。
我扔掉自己惯常穿的那身黑压压的袍子,换上一身清爽的白衫子,又派人招呼了徐光照到府上,把我三大箱衣裳都交代给他晾晒。之所以招呼他来,是因为本王想起来了自己被宣告死期的那日,他在那乡野医生面前笑得咯咯如野鸡的声音。
诸事安排妥当,我自己捏上一袋银子,三步并作两步,奔了府外去。
柳叶湾前的一片小吃摊是我一直喜欢去的地方,那个河湾旁有一棵四百年的柳树,树冠如盖蓬勃葳蕤,将一条狭长的如柳叶的河湾给遮得严严实实,有十个小摊合围着河湾右岸的树干做起买卖,取名“柳十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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