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房那边还传来动静，再加上这味儿，我便清楚，是我爹回来了。饭估计是做的差不多了，我爹从厨房那边探出了身子，喊着我跟张麻子起床。

　　“师傅！师傅！”一听我爹的声音，张麻子也激动了起来，身子坐起，晃着脑袋找我爹的身影，待晓得人在厨房之后，又松了口气，安稳了下来。
　　吃饭的时候，我跟张麻子一直在研究，我爹昨儿个到底去了哪儿，问东问西，他也每个出个确切的回答，我俩也就沉默了下来。
　　反常吃到一半儿的时候，我爹忽然拿出了个东西，递到了我的面前，“小白，你看看这个。”
　　我跟张麻子互相瞅了一眼，然后我放下筷子，伸手拿了过来，再打开，里头放着的，是一张卡片，上头印着几个字，是“录取通知书”。
　　“爹……这……”我迷茫，拿着这录取通知书，看看我爹，又看看张麻子。
　　只有一张，写着的是我的名字，学校是三中，县城里头人人都知道的垃圾学校，我搞不懂我爹地意思。
　　“先吃饭。”我爹蠕动了几下嘴唇，看了那录取通知书好几眼，再瞅瞅我跟张麻子，末了却冒出这么一句话。

　　如此，我倒是也吃不下去了，坐在一旁看着这录取通知书发呆，想着一切的可能。我脑海里头想起了，之前我爹和雷老五i讲话的时候，提到的县城的事儿。
　　雷老五说的好像是让我多学点儿东西，我爹称让我去县城学，可是学的话，怎么找也得挑个好点儿的学校，怎么选了这种呢？我爹昨天出去，我才是去鼓捣这个无疑了，人家的高中都是考了试才能去的，我爹确实跑了一天的饿后门儿。
　　在我的胡乱猜测中，饭终于吃完了，将碗筷收拾好之后，我们仨人围坐在桌子前头，中间是那张录取通知书。我们仨一直沉默，最终还是我忍不住，先问出了口，“爹，你是要让我去城里上学？”
　　我爹将他的大烟斗子掏出，点燃了后，一下一下抽着，听了我问的问题之后，“嗯”了一声，又开始抽起了烟。

　　我抿了抿嘴唇，看看旁边沉默着的张麻子，又问，“那张麻子的呢？”不从来都是一视同仁的吗，怎么只有我离开，张麻子却啥也没有。
　　“没有。”我爹摇了摇头，“张麻子跟我。”
　　“咱们村子里头的人，都不能出村子了，我怎么能走。”这一分开，我有些急，倒不是因为跟张麻子感情黏糊的非要在一起，我就是觉得，这是我爹偏心了，我怕张麻子心里头会膈应。
　　“你知道你能出去的。”我爹劝着，“小白，你也知道命的，你不是适合一直窝在村子里头，守着这群人过活的，你得要更好的。”
　　我得要更好的，这是我第二次听到这话了，张麻子是这么讲的，我爹也这么说。可是啥是更好的，啥事我应该做的。
　　开学日期挺近的，这些日子除了跟着我爹学习东西之外，大部分的时间都在准备我去城里上学的东西。张麻子说，城里头孩子傲气，就爱看不起个人，把自个儿的好衣裳全给了我，说是体面些。

　　我自然是拒绝的，可拗不过他，收下后，我便去试着穿了，出来之后，我俩都笑抽了。那松松垮垮的衣裳整在我身上，实在是滑稽的很，还不如穿我那破烂衣裳。
　　“算了算了，毕竟你跟我不一样，穿不出我那气质来。”张麻子借机将自己夸大一番，又伸出手，示意我赶紧把衣服还给他。
　　“真抠，送了人的东西，咋还能够要回去。”我不愿意把衣裳还给张麻子，不是我抠，而是这算得上是张麻子第一次送我东西，我想好好留着，着实舍不得。
　　张麻子“切”了一声，不再跟我研究这个问题。我俩一起躺在院子里头，就像那天等我爹回来的情形一般，一边看天，一边研究着问题。
　　城里头的学校是啥样的，人又是啥样的，我能不能适应，好多好多的问题，都是从张麻子的口中问出来的。
　　“张麻子，你想去吗？”我侧过头，问的很认真。我看不透张麻子的心思，那日他没有表现出任何想法，现在却又问这些个问题。
　　我怕我爹是偏心了的，让他感受到不舒服什么的，这样子我也会不开心的。坦白说，去城里头上学是好，但是张麻子若是想去了，我可以不去，若是他替不了我，心里头又不舒服，那我也可以不去。

　　“不想，我不想离开这里了。”张麻子回答的很迅速，又叹息一番，“你知道的，我懒得离开了。”
　　我嘴唇动了几下，话却说不出来，觉得唇上稍稍有些干燥了，便伸出手舌头舔舔。懒得离开了，不知道是心里头还掂念着小翠，还是舍不得他爹，亦或者是年纪轻轻经历的事情太多，身心麻木，对外面的世界都没了期待。
　　“小白，你不用觉得对不起我的，也不用舍不得我。”张麻子心思细的很，“我没有任何的不适，我觉得跟在师傅身边，就挺好的，能吃一口热乎饭，还能学到点儿东西，挺好的。”
　　我心里头难受，张麻子他爹爱喝酒爱打人，自从把张麻子他娘给打跑了之后，家里头也就没有人再做饭了，张麻子吃的，一般都是他爹出去喝酒，打包的剩菜，要么就是厚着脸皮去别人家。
　　大概是心里头觉得不安稳，时时刻刻都喊饿，旁人家谁有酒席了，就去蹭上口，这一来二去，人也胖的病态，身子也不好，虚的很，走上两步便喘。
　　张麻子只上过小学，他爹不爱这些个玩意儿，总觉得会花钱，张麻子对学习也不感冒，经常考个大鸭蛋回来，又是一顿揍。
　　就同他说的那般，现在就挺好的，有热乎饭，也能学到东西。
　　可是我爹……怎么能跟他亲爹比……
　　越想，我这心里头便越难受，有时候都厌烦自己，跟个娘们似的磨磨唧唧，一点儿也不硬气。
　　“小白，你也没有必要多想的。”张麻子见我还是满脸纠结，又开始开导，说完这句之后，他又讲了点儿东西，把我给震惊到了。
　　那是在小翠那件事儿期间发生的情况，张麻子说，那很长一段时间里面，他觉得自己的身体似乎是发生了什么变化，做出的动作像极了一个女孩子。
　　张麻子还说了，他的脑海里头，总是有女孩子咯咯咯地笑声，倒不是渗人，而是一种欢快的，十分动人。有的时候，他还会感觉到自己身旁有什么东西存在，像极了小翠的气息。
　　再往后，那便是去小翠墓地那天了，那天发生了什么他没有讲，只是说回来之后，眼睛似乎看到的东西有些不一样了，晚上的时候，会瞅见一些黑影飞来飞去的，还有那天，我们偷偷跑入村长家里头，偷看村长夫人的场景。
　　经历了很多事情之后，他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变化，所以想着来跟我爹学艺。起先是报了必败的打算了，毕竟是姜家祖传的东西，跟他关系不大，可万万没有想到，我爹竟然答应了。

　　“小白，我这样子就挺好的。”张麻子怕我不信，又强调了一遍儿。
　　“嗯。”我应了声，我知道，张麻子也不是那些心思复杂的人，应当是有啥说说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