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明明好!”这个小家伙背着书包,一蹦一跳着走远。“小肉一转眼长这么大了!”吴正明自言自语。
吃完早饭,老伴一边收拾碗筷,一边叮嘱几句。吴正明不回头,随口应着走出院门,绕过附近一个大池塘,上了大路,朝办公室走去。快到时,远远望见三个人,东张西望站在单位院门口。
“吴主任来了,来了!”他一走近,三个人簇拥过来。
“老爷子、刘铁柱、李庆国!”吴正明朝门卫点个头,带他们走进去。到办公室门前,掏出钥匙,“出事啦?”
“什么世道,不让人活了!”刘铁柱喊。
“坐下说”,吴正明推开门,指着沙发,“不要急!”
李庆国苦着脸,“确实急也没用!”
四个人走进屋。“是不是征地的事?老爷子也来了!”吴正明坐下来,拉开中间的抽屉,拿出个眼镜盒,打开,戴好眼镜,拿出笔记本和笔,端正摆好。
“老三性子急,不陪他过来还是不放心!我今年都八十二了!”
“也不用每次都陪着,刘铁柱都这么大了!”吴正明拿起水瓶,刚转身,刘铁柱一把抢过来,“我去!”说着快步出门,走到过道尽头北侧,宁静的走廊里响起一串沉闷的脚步声。
“我猜肯定是金太阳家具城征地的事,不是还没开始征吗?”吴正明问。
“征地通知都贴出来十几天了!一亩地一年最多才给九百,少的才给六百。房子要拆的,一平米竟然才给五百,根本不够重盖,青苗补偿款更少!”李庆国说。
“村里根本没人同意!”刘铁柱大步进来,喘着气,一边倒水,一边说,“只有几个五保户,被村长连哄带吓的,把字签了。”刘铁柱坐下来,皱着脑门说,“他们知道我们都不会让地。今天清早天才蒙蒙亮,隔壁二喜子拍门喊我,说我家地里菜全没了。我正睡得迷迷糊糊地,还以为他闹着玩。他把门拍得震天响,我一骨碌翻下床,开门一看——”刘铁柱哧着粗气,“老婆当时就瘫在地上!这帮狗日的,什么事都干得出,不把我们当人!”
“我的果园也是这样,二十亩啊,一夜间全被砍了,树枝树干遍地都是!这可是全家的命根啊!我妈气得胸口疼得站不起来,饭也吃不下。这帮断子绝孙的,没有一点人性!”
“他们就是怕我们不让地,才把事情做绝,杀鸡骇猴!那个狗日的田金材,说这和征地没关系,叫我们找派出所,到派出所有屁用!”刘铁柱狠狠地说,“我不怕这帮狗东西,大不了一命抵一命,鱼死网破!”
吴正明摇摇手,“事情已经这样,就不能这么冲动,冲动解决不了问题。你不怕死,你的老婆、孩子,都不要啦!”刘铁柱看着吴正明,嘴皮一动,却没话,低下头不吭声。
吴正明拿出烟,一根一根发给他们,点着。见情绪有所缓和,说:“金太阳家具城这个项目影响非常大!从省里到市里,经过多少个领导撮合,才落到我们神马县。新来的赵书记,又在市里挂职副市长,新官上任,带来这个大项目,本意还是想发展经济,造福百姓!”
“那也不能断我的活路啊!”刘铁柱说,“一亩地一年补个千儿八百的,怎么够过日子!没了地,我们以后干什么,去外面找活容易吗!”
楼道里传来嘈杂声,吴正明一看墙上的挂钟,已经八点四十。
“你们的情况很严重,我今天就汇报,你们先不要急,事情总会解决!”
四个人,四支烟,办公室里一阵沉默。
“我第一次抽烟,是在朝鲜战场上,那时有‘大生产’、‘恒大’、‘大前门’这几个牌子。”老爷子望着吴正明说,“你应该知道!”
吴正明笑笑,“那时我经常抽‘大前门’。”
刘铁柱和李庆国闷声吸着烟,老爷子靠着椅背,不紧不慢讲:“但在前线,美国飞机轰炸很厉害,经常连米、面都送不上来,更别说烟了!没烟的日子难熬啊!”他看着吴正明说,“要是谁还有几根,不管是干部还是战士,大家围起来,一人一口,轮流着吸。吸到最后,烟屁股实在太短,拿着烧手,又舍不得扔掉,就用大头针扎起来,要么用细树枝什么的夹起来,继续吸。虽然烟少不解馋,但大家在一起那种感觉——”老人看着吴正明,吴正明点点头。“要是大家都断了烟,日子就难熬了!有的老烟枪烟瘾犯了,整天打哈欠,淌眼泪,那个难受劲——”吴正明抿嘴一笑。“幸好我们啊,有宝贵经验!就是到山上找些干树叶,揉碎了用纸卷起来当烟吸!这种‘树叶牌’香烟当时功劳不小啊!还真能解点烟瘾!”老人睁大眼睛讲。
“都火烧屁股了,还有心思翻这些老黄历!”刘铁柱皱起眉头,“你和邱少云是战友,胳膊上有两处烧伤,腿上有一处枪伤,在吴主任这说过几遍了!讲这些有什么用,那些菜能回来吗,地不用给啦,以后日子就好过啦!”
吴正明看着刘铁柱嘴皮一动,却没话。老爷子不吭气了,夹起烟猛吸。李庆国抬起头,“不能对叔这么说话!”刘铁柱脑袋歪下去不吱声。
“我到这个月月底退休。”吴正明两眼望着办公室后门,说。
刘铁柱和李庆国抬起头,愣愣看着他。
“一眨眼就六十了!我19岁当兵,在越南战场上受了三处伤,立过两次三等功,至少亲手打死过七个越南鬼子!”吴正明笑笑说。“这些跟你们讲过。我当了18年兵,退伍后先到检察院,又到公丨安丨局干了几年副局长,最后才到信访办。一转眼哪——”他见大家不吱声,吸口烟,继续说:“你们的事我肯定负责到底!天无绝人之路,想开点,没了地,日子还要过,都是上有老下有小的!”
几个人抽完烟,又聊几句,吴正明起身送他们走出办公室后门,坐回椅子上,望着他们的背影发呆。
自己刚到信访办时,为了不影响楼里其他部门工作,就在办公室后墙上开了一扇小门,好让前来上丨访丨的人在那儿排队等候,又把水瓶换成大的,增加一排长椅。吴正明起身虚掩上小门,盯着西面墙上挂着的历年“先进单位”奖旗,自言自语:“我老了,真的老了。”
量地工作进展顺利。钱万鸣叫信用社给每家设了专门账户,青苗补偿款、房屋拆迁补偿款、每年的土地租金等等零碎,直接打到户头里。
“你们给我挨家挨户发存折,拒不认领的,先把存折送到镇里,二十号以后处理!”钱万鸣志在必得!
二十号早上八点,涉及征地的三个村的田间地头,出现了七十多名丨警丨察、城管,九辆警车、五辆面包车、一辆救护车沿路一字排开,一条条黄颜色警戒线,沿田埂规整围好。绿油油的田地里,“轰隆轰隆”,驰着一辆辆推土机。
钱万鸣和赵劲刚一边吸着中华烟,一边指挥。黄颜色警戒线外,站着一重重围观的村民。男人、妇女、老人、孩子,木头桩子似的立在那,眼睁睁看着“轰隆”直窜的推土机。有几个胆大的刚骂几句,见丨警丨察瞅过来,立即闭上嘴。刘铁柱大步上前想扯掉黄色布条,被家人死命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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