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新俭盯着纸，一个字一个字直往眼里跳。
　　四周静悄悄，空气仿佛凝固，似乎能听到自己呼吸、心跳。他默默走到椅子边坐下，脑袋耷沉。许久，抬起头，望一眼实验室，叹口气。
　　五天后，康普工业园基建指挥部宣布贷款花光，工业园停工，赵劲刚调离总经理职位。

　　“工业园里只有一座半截子小楼，1700万怎么花的？”刘新俭问。
　　“这些资金主要用在土建和精炼分厂建设上！”赵劲刚忙着卫生县城的检查工作，说了几句便挂掉电话。
　　八天后，神马县政府发来红头文件：1700万元贷款请康普公司抓紧偿还，康普工业园的后继建设资金请康普公司自行筹集。
　　“这叫什么事！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当即拨打赵金玉手机，通了，没人接。过会再拨，占线！半小时后再拨，占线。中午又拨几遍，占线。下午，一打还是占线。“哼，弄进黑名单了！”
　　拿上当初的会议纪要，上车，开到县政府大楼前停下，直走进何书武办公室。

　　日期：2011-07-15　09:30:20
　　“现在把这烂摊子推给我，我怎么办？”
　　何书武说：“我们也没想到国家烟草专卖局会放弃‘康普液’，现在精炼分厂已经开工，‘康普液’也有市场，你边生产边还款。”
　　“1700万怎么花那么快，精炼分厂最多值1000万，工业园里那座半截子小楼才到第二层，能值700万吗？”
　　“你要问赵劲刚。”

　　“工业园肯定是废了，我哪来资金去建！能不能用工业园抵部分贷款？”
　　“你要和银行商量。”
　　刘新俭脸色霜冷，叹口气，苦笑说：“现在康普公司真是一穷二白！”
　　何书武从桌上烟盒里取出一支中华烟，拉开第一个抽屉，拿出一瓶“康普液”和小毛刷，用小毛刷蘸着液体细细涂在烟身上。点着，吸一口，仰头吐口烟，收起 “康普液”和小毛刷，关上抽屉。说：“也不能这么悲观。精炼分厂不是运转很好吗！有几家化妆品公司已经发来订单，虽然量不大，但市场可以慢慢开辟嘛！‘康普液’的前景还是光明的。***一开始也是一穷二白，还不是拿了江山！关键是要有信心，也许情况会有转机，以后的事很难说！”

　　刘新俭叹口气，站起来又说几句，出去了。
　　卫生县城的创建进入紧要时期，下个月市爱卫会就要来全面验收！这天晚上八点多，赵劲刚躺在床上查看手机里信息。这个月的廉政举措是：所有副局级及以上干部，必须开微博，及时查看留言，倾听民意，发现问题，解决问题，与群众打成一片。赵劲刚请教了局里刚招来的大学毕业生，才知道微博是个什么玩意。突然，手机响起，一瞧——

　　“赵书记！”
　　“我现在在平东转盘，这里摩的很多，绕来绕去跟苍蝇似的，你能不能抽空管管？”
　　赵劲刚一下坐起，“我现在就过去，保证整治好！”
　　一挂手机，赵劲刚一骨碌翻下床，穿好衣服，下楼，上车。在车上打给交警大队队长鲁才强，叫他召集人到交通局楼下。十几分钟后，赶到交通局楼前，只见十几人正在排队。赵劲刚直开过去，到跟前，放下车窗，“全体到平东转盘！”
　　十几个人上了五辆车，跟着赵劲刚，浩浩荡荡奔向平东转盘。

　　摩的师傅远远望到交警的车来，立即开足马力，一个个兔子似飞窜。有一个跑得慢，被两辆警车拦下，缴了驾驶证。三个交警一使劲，把摩托抬上小卡车。十几分钟功夫，警车一溜烟走了，只留下一辆停在转盘南侧，警灯一闪一闪。转盘又恢复平静，仿佛什么也没发生。摩的师傅呆呆望着车队，骂几句，垂头丧气蹲在地上。
　　第二天、第三天，交警这样搞突袭。摩的是少了，但赵劲刚发现了新情况：有些私家车主喜欢顺路带客，尤其是在长途汽车站、平东转盘附近。
　　想了一上午，下午刚上班，赵劲刚立即召开城管局、交通局、公丨安丨局中层干部开会，部署方案，分工到人。“这个毒瘤必须拔去！大家积极准备，下午行动！”
　　下午五点多，一个瘦小的男人站在长途汽车站路边，腰微屈，一只手捂着肚子。看到私家车来，便招手。不一会，一辆车停下来。“怎么了？”车主伸着脖子问。
　　“肚子疼！”男人皱着眉，痛苦地说，“能不能送我去医院？”

　　“上车！”车主一招手。
　　男人打开车门，坐到副驾驶位置上。车立即发动，奔向医院。
　　开了几分钟。“就在这里停！”男人一指前面的面包车，“我现在好多了，不用去医院！”
　　车慢慢靠边停下。“真不用去啦？”
　　“不用了！”男人边说边掏出五块钱，往车主手里塞，“这是车费！”
　　“不用！哪还要钱！”车主往外推。
　　恰在这时，面包车门“哗”拉开，跳出三人，冲到车边，一个一把拉开车门。“下来！”

　　车主一愣，望着这三个穿城管衣服的人。
　　“下来！”一个伸手猛一拽，车主像小鸡似的被拖出。
　　“你非法营运！”
　　“什么非法营运，他肚子疼我送他去医院！”车主气红脸争着脖子喊。再看瘦个子男人，直起腰站在路边，完全正常。
　　“钱都收了还狡辩！”

　　“我没收钱！”车主大吼。
　　一个城管麻利钻进车，拔下车钥匙，抓起驾驶证。
　　“你们凭什么！”
　　三个城管齐动手，推推打打，把车主塞进面包车，车门一关，开到城管局。
　　到晚上九点，共抓十六个。
　　几天下来，每天都能抓十几个，战果辉煌。
　　很快，在神马信息港的论坛上，出现很多帖子，提醒私家车主：遇到肚子疼的、有急事的，千万别理！这是城管在“钓鱼”！

　　这天晚上九点多，吴立德开着车刚走出加油站，路边一男一女向他招手。“我老婆肚子疼，估计是要生产了，能不能送我们去医院？”男人焦急说。吴立德看看女人，挺个大肚子，紧皱眉头，确实疼得厉害。
　　“你们不是‘钓鱼’的吧？”
　　“什么钓鱼？大哥，带带我们吧，这里太偏不好打车，我们可以给你钱！”男人恳求。
　　“要什么钱，上车！”吴立德一招手。
　　男人打开车门，扶女人坐到后排，一脚跨出去关上门，走到副驾门边，拉开门，钻进去坐到副驾上。

　　车飞速前进。
　　郊区的路很窄。突然，后面一辆面包车急靠过来，吴立德向右一打方向，眼看就要撞上，一踩刹车，“嘎吱”一声，三个人猛一倾，“咚”，蹭一下。“妈的！”两个字刚脱口，身边的男人飞速掏出五块钱扔给他，“不——”，没等“要”字出嘴皮，一只手急伸过来拔钥匙，同时一只脚抢来，踩死刹车。
　　吴立德劈手一拳，打去那人的手，“抢劫啦！”一边喊，一边厮打。前面的面包车停下，门“哗”一下拉开。
　　“抢劫啦！”吴立德狂喊。那人趁势一拳，击中他鼻梁，又复一拳，吴立德满脸鲜血直淌。
　　“抢劫啦！救命！”

　　面包车里跳下三个人，直奔过来。
　　“救命！”
　　吴立德眼冒金星，不顾一切打开车门，刚要开口——一只大手伸过来，抓住自己胳膊，一把拉出去！
　　“你们——”吴立德一愣，猛一挣，边跑边掏出手机，正要拨号，后面一脚直踹，身体“咚”一声掼地上，手机飞出老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