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20-07-20 12:40:49
餐厅打烊前,经理进来结了帐,蓄了最后一轮茶水。江南又向窗外看了一眼,说这悬崖上的房间让他想起他大伯早年留学日本的一段奇遇来。那时学校放假,几个中国同学相约去箱根泡汤,住在乡下的温泉客栈,也是这么一间悬挂在绝壁上的小屋,夜里聊到这一带自古以来是情侣殉情的胜地,应是魂魄不散,便有人提议请碟仙玩。“那个游戏我听过,沙盘上会显出字来,”双城插嘴到。江南说:“通灵的游戏不能随便玩,一旦魂灵留字,那便是找上了你,托付的事就没法再推辞。”“那他们看到字了?”“是的,更奇怪的是,留的是个汉字,冤枉的冤字。”双城听得身上发冷,不由往江南怀里靠了一靠。江南搂紧她,接着道:“第二天大家忍不住好奇,跑去向客栈老板打听,才说一年前这屋里住过一对东京来的情侣,双方都是中国人。夜里听到二人争执,说的也是没人懂的中文。第二天一早男子独自离去,留下年轻女人在屋里哭哭啼啼。到第三天,女人也失踪了,老板没见到人出来,进屋查看却发现窗户大开,赶紧报警联合乡民到悬崖下搜寻,天黑后才找到尸体,据说还怀着身孕。人是从窗户那儿掉下来的,摔得七零八落,很惨。大家听完不胜唏嘘,原本就算了,偏我大伯多事,觉得如果赌气自杀,沙盘上不该是“冤”字,应该是“情”,或者“恨”之类的字眼。店里登记用的是假名,但查看当地旧报纸,却零零星星拼凑出了男方的线索,甚至还有他的姓名。很多年后,也是机缘巧合,我大伯竟然在台北遇到了那个男人,他早已娶妻生子,成了一位体面的绅士。但当我大伯一提起箱根那间客栈的名字,那男人就脸色剧变,手抖得握不住茶杯…回来以后,我大伯认定就是他杀了那个怀孕的女人,因为他脸上就写着凶手二字。”双城恍然道:“他假装离开,然后夜里悄悄回来,乘她不备,把她从窗口推了下去?是这样吗?”江南抚着她背脊说到:“我大伯也是这样猜,但那么多年过去,早没了证据。可怜那女子魂泊他乡,难归故里。”
沉默了几秒钟,双城突然问:“为什么想起这个故事?”“我说了,因为悬崖小屋。”“还有呢?你到底想对我说什么?”双城不依不饶,江南便笑:“真没什么了,我只是想,即便这样阴暗的故事,刚开始的时候,他们一定也两情相悦过,是爱情里的占有、怨念和执着,才让结局变得不堪。”双城听罢再次走到窗前,夜风拂动她的长发,象一个戚戚的幽灵。她回身望着江南,徐徐说到:“不在乎天长地久,只在乎曾经拥有。你想说的话,送那块表的时候,我就知道了。”
秋天的嘉陵江,河水澄清了不少,变成一种半透明的瓦灰。河道狭窄,裸露出嶙峋的河床。“双城,下来吧,别老坐着!”骆阳喊了不止一次,双城只是摆摆手,独自坐在高高的岩石上,望着河滩上的骆阳和同学们七嘴八舌地商量怎么把风筝升起来。她刚病好,不该这样坐在风地里,可昨天到现在,突然间纷纷扰扰,太多的欢悦和遗憾堆积在脑子里嗡嗡作乱,很需要被这秋风理个清爽。时间太仓促,她有一百个一千个问题,统统被江南闪电式的出现和退场封杀在了肚子里。才一句“罚够了没有”,几个月来的决心便土崩瓦解,连她自己都觉得荒唐,如此轻易就原谅,那么那些深宵独坐,泪流满面又有何重量?
河滩上传来一阵欢呼,五彩缤纷的大蜻蜓终于攀住一阵风爬上了高空,一阵颠簸后,总算平稳下来,骆阳用白纸剪成一个圈,小心翼翼套进线轴里,一松手,那纸圈便打着转儿,沿着风筝线一路爬上了青天。“看呐!双城!这叫‘寄给未来的信’!你也来寄一封吧!”骆阳挥着手,为自己的浪漫感动不已。看着那“信笺”越升越高,直到远成一个小小的白点,双城也禁不住鼓起掌来。
临别的时候,江南留给她一只厚厚的信封,那里头当然不是情书。他说他依旧付她工资,更高的工资,但她唯一的工作就是念书。从现在开始,她不必再靠家里养活,江南那里给她建立一份基金,考得好,就拿走,考不好,就一直攒着…他问学校什么时候放假,双城说得明年一月。“那差不多又是三个月,”江南搂紧双城,埋首嗅着她的体香:“三个月就三个月,估计到时候马可波罗的事也有个了结了。你安心读书,把功课补上去,寒假我们去旅行…你想去哪里?”双城迟了几秒才回答:“去一个你不急着接电话,不急着赶飞机,也不急着去开会的地方,哪儿都行。”江南听罢,又再吻她:“你还没见过大海吧?那咱们就去海边,就我跟你两个人。”
双城走下河滩,从骆阳手里接过一张“信笺”,用圆珠笔写上“海边见”,再照着样子套进线轴里…白蝶翩跹,盘旋而去,转眼便消失在风筝线的尽头。
双城突然发奋图强起来,无论是来自淘沙还是骆阳的活动邀请,通通推掉,除了上课,她总把自己关在三楼小屋里学习,密密麻麻的稿纸写满一本,扔掉,又写第二本。为了集中精力不分神,她嘴里总是大声念着,不是单词就是课文,一天下来,常念到喉咙沙哑,却只觉痛快。渐渐的,不用朗诵,她也能充分理解她所阅读的内容了,外界的嘈杂和内心的骚动不再能够打搅她。她没再给江南写信,如今天下大乱,写了也不知寄往哪里;再说上一次江南并没有回信;再再说,自她收下那只装钱的信封,就不知该写什么好了。说爱,不说爱,都不合适,只好埋头念书,一想到江南,就大声朗读,把所有的尴尬和疑问,都留给未来去修补。他又一次音讯渺无,她只好收起羽毛将头埋进沙堆里,假装忘了自己奋发图强的理由。
好几次双城趴在书桌上睡着了,一觉醒来,已是深夜。窗外老树掉光了旧年的叶子,余下一付骨骼显露出来,才见满树麻雀和高高低低的鸟巢,如一幅笔墨凄清的枯木寒鸦图。透过这一树屏风,对岸人家灯火未眠,这一年来似乎又密了些。浓黑的部分依旧是乡野,伸展到快要看不见的地方,便出现了一段沿江公路。转弯处有一盏路灯,细雨迷蒙的夜里,那点灯光和地面反射出的亮,融成湿漉漉的一团桔黄。在那舞台追灯般的光团里,每隔一小会儿,便有车辆飞闪而过。隔着玻璃窗和嘉陵江,双城默默注视着那团光…她想江南会不会就在某一辆车上,眨眼之间,便离自己近了一步。有时她索性熄灭台灯,趴在窗口上,慢慢放虚了焦点,透过那一树清奇的轮廓,让灯光在眼里浸润开来,放大成一颗颗宝石,闪烁在枝桠上,成了她的圣诞树。“江南,圣诞快乐!”她在心底默默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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