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鼠辈——一代人的心灵葬礼》
第4节

作者: 泪问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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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祖爷给我讲述了他的遭遇。那次被冲散后,他只身逃到一个荒草从里;过了几天,那里又压来隆隆的机器;他又逃到另一个地方。后来,他藏身在一小块水泊边上的干洞里。不久,水泊又给填塞了,要建楼房什么的。他只得躲入水沟里,苟且偷生。凭了他丰富的求生经验,饿不着他,人类亦伤不着他。可到底年迈力衰,再就是水土不服,使得他渐渐觉得力不从心了。他开始十分地想家!他决心重返故园,不管那里发生了什么,不管那里变成了什么样,他已顾不上这么多了。那里曾是他的王国、他的乐土,他和他的子孙们共同在那里度过了十几个幸福的光阴。那里有他的欢乐、他的回忆、他的梦、有他的全部的生命!现在,自己已到了这个黄土召唤的岁数,不定那一天一口气上不来,四肢一伸,归天了呢。没有什么比孤身客死他乡更凄凉的了!要死就死在老家吧。凭着对出生入死的超人的感应,凭着他的智慧和毅力,他穿街走巷,钻洞爬墙,披星戴月,不畏艰险,终于摸回到了自己的家门。出乎他的意料,他发现地上留有自己子孙活动的脚印,他大喜过望,循迹寻着了洞口。

  “孩子们!首先,我对你们在这次灾难中所表现出来的勇敢无畏的精神表示敬佩!史无前例的灾难毁了我们的家园,也毁了我们的生活,可你们用自己的行动和勇气证明了我们鼠族是打不倒的!”
  “孩子们!我要代表列祖列宗,对你们的顽强和忠诚表示感谢!追溯起我们几千年鼠族的历史,曾涌现出可歌可泣的英雄,他们在历次战争和天灾面前临危不惧,和大家一道力挽狂澜,而你们这是这种鼠族的英杰!”
  四周又是经久不息的掌声。脸上绽开了微笑。
  “以往的战争中,我们战胜了狸、貂、鹰等敌人的进攻,也击败了一些骚扰我们的小鼠族,使之膺服,使之归顺,我们的英名传播四方。这次突如其来的天灾,不过是比洪水、地震更大一点的灾害罢了。这些敌人貌似强大,其实也不过凭借了手中那几个不伦不类的铁家伙,没什么值得可怕的。我们一定能战胜它!也一定要战胜它!光复家园,重振雄风!你们有没有这个信心啊?”

  “有!”
  回音震得洞穴发颤,掉下一些土灰。
  “孩子们!不要只看到我们眼前这一点人马,我们流落他乡的兄弟必然还有很多。我们要派人去寻找他们,我们的队伍会不断壮大起来的……”
  祖爷讲完后,大家一哄而起,举起手围着祖爷尽情欢跳。一片花好月圆般的景像。
  日期:2011-12-22 09:40:59

  6
  是的,祖爷的回来使我们的旧梦复圆。我们又有了信心和欢乐。好像会变魔术似的把往昔如诗如画的自由生活从口袋里抖翻出来。就在前些天,看来是不可能的事,有了祖爷的一切便有了可能。大家的热情被点燃了,大家的力量被鼓动起来了,那一颗颗七上八下、无所归着的心有了归宿。过去的一段时期的苦难不再是痛苦,那只是异族野蛮的印记和我们鼠族伟岸的丰碑。

  我们这个虽然挣扎却感到势单力薄、心里苦闷的鼠族,像被一道朝阳映照,看见了光辉大道。大家只有一个信念:沿着先辈的道路,找回我们曾有过的一切!
  说真的,在被大家的热情点着的同时,我陷入深深的自责。我为自己隐藏心中的一些彷徨、忧虑和自私的心理而感到羞耻。我们的未来有了指路人,在这种民族复兴指日可待的关头,我应该把自己的一切贡献出来,和大家一道为美好的明天而奋斗。
  可是,当我沉默独处时,一种莫名的孤独和隐约可见的忧虑依然纠缠着我,使我不能敞开心胸,像往日生活在丛林中一样悠然自得。而且,不自觉地回避祖爷;不得已相见时,我跟他讲恭敬的话,露出晚辈应有的微笑,但我分明感到自己脸部肌肉的别扭和不自然。这是怎么回事呢?“是不是因为祖爷回来后,大家不再拥戴我而生怼怨呢?不应该啊!”另一个念头又跳出来反驳道:“没有啊,我没有这么想啊!”在某个时候,我的脑中闪过一束醒目的光,使我怀疑,“我们光复故国的理想不过是残存记忆中的旧梦,或者是因为面对灾难又无出路,从而美化了过去的固执的念头。”因为在我们鼠族漫长的历史中所给予我们的那些记忆毕竟是牢不可破的,相比之下,灾难后的新生活就显得微不足道,就像是一个陌生的、不意遇到的过客。所以,没能完全确信是否应过新生活的兄弟们被某种模糊的神圣的光所吸引,追随着祖爷,赴汤蹈火亦在所不惜——这种意识也是一闪即逝的东西,没能在我的心中立足。因而,一旦和大家相聚在一起,我总感到有一层隐形的隔膜,又因为有所隐衷而手足无措而心慌。

  与此同时,祖爷与我们兄弟的一些做法产生了抵触。先是语言问题。
  7
  我们鼠辈亦有自己的母语。不过,我们这种语言跟人类那种语言相比就大相径庭了。我们的语言是依据天籁而创造的——甚至不能说是一种创造,我们只是拿来表达一下我们不得不传递的意思,以便于群居生活、交流情感,并且没有文字。比如说,人类的“天”字,在我们鼠语里读作“叭”,依据是亮彻天宇的雷鸣。人类的“走”字,在鼠语里则是“吱”,因为我们走路时会发出轻微的吱吱声。又过了很长一段时间之后,我们才得知,人类的文字大多亦是以音表义的符号而已,而有一些东方国家,则是形、声、义兼而有之。平心而论,人类的语言不知比鼠语复杂多少倍。鼠语仅适用于日常生活,表达我们那个狭窄的世界。在我们破译人语之后,我们不觉被这种神秘的东西吸引住了。它能有效地帮助我们思考、演绎、推理,能准确地再现我们日渐复杂的思想和生活。有些人甚至能认得一些文字。但是,日子一长,我们又感到了它们的不足;他们无法描述我们内心许许多多的弦外之音,无法讲述那个若隐若现、若有若无、似真似假、或大或小的世界!人类都各自夸耀其地域的语言是如何美妙动听,一旦论及节拍、韵律和纯自然之美,那就不能望我辈之项背了。人类聪明能干,但恐怕尚未识得这一点吧。

  8
  祖爷刚回来的头几天,大家欢天喜地,如重游故园,说话的语言也不自觉地换上本族鼠语了。热情一退,却又开始夹杂着使用人语了。
  一次闲聊,谈及人间怪事,一兄弟绘声绘色讲得起劲,被从旁边走过的祖爷听见,他立住了,惊愕地望着我们,脸上的表情跟人类几千万年后不敢与远祖猿猴相认一样。我发现了,就过去请他过来一起坐。他讪笑道:“怎么?你们也能讲人语吗?”语气中似有褒奖的意味。大家听了很高兴,争先恐后要给祖爷露一手,“祖爷!祖爷!我学几句给你听听。”有位外号博士的还就人语发表评论,说人语如何科学实用,人的强大跟他们发达的语言有密切的关系。我们鼠辈也应向他们学习,以彻底改变我们思维赶上人类。祖爷听着脸色由明而暗,眉头越皱越紧。我觉察到了,便伸脚踢了踢博士,他才住了嘴,拿疑惑的眼神探问我。

  祖爷依然一言不发地站起来,扭转头,往自己穴位走去。大家大眼望小眼,说不出根由。
  其实,这些天来,祖爷内心亦深陷苦恼。派出去寻找失散者的鼠兄鼠弟回来时,不是摇头说没踪影,就是丢了胳膊少了腿。有一回好不容易碰着了几个故人,对方面孔冰冷,搭不上几句话,便要告辞了。后来说“祖爷回来了”,他们才应付了一句“有空回去看看”,也没请代问祖爷好!尚有这么些幸存者,祖爷是万分高兴的,内心的生机如野火复燃。可一听见此等答复,像迎面泼了冷水。再就是,洞里的鼠辈对这个神圣的老头日渐不感兴趣,以为他脾气古怪,固执而不通情理,没什么味道。他又恢复了原先的活法:讲人语、去民居觅食、逛马路、躲进花丛中打情骂俏……原先伺候他老人家的几个女鼠不是推说有事就是身体欠佳,不来了。剩下一个又丑又懒的只会给祖爷找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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