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又围在一起商量今春的工作和生活计划，首先是挖新洞。吸取上次教训，我们此番应多开几个后门，多挖几个战备洞。人们不是有个成语叫作“狡兔三窟”吗？其次，还应对敌深入研究，搜寻其情报，以防危于未然。再就是，此后大家的生活要有组织有纪律，不要擅自乱跑乱动。
　　第一件工作是挖洞。可挖向哪里呢？从我们摸到的情况来看，除了花园较为隐蔽外，其他地方均易于暴露。干脆，我们给他们来个出其不意——把洞口修往花园去。他们既曾在那里得逞一次，不会料到我辈有此胆识。只有去到花园的花丛中，我们才有机会享受到春天的阳光和温和的南风啊！另一个出洞口修在锅炉房与那座三层高的楼之问。那里装有一些硕大的、铁皮桶似的东西，像在呼呼ft酒店里送风；这出洞口的四周丛生着些杂草，边上还有一堵墙将这两座房屋相连，挡开了来自宿舍楼的视线。围墙脚下还堆放着些废弃的铁家伙。所以把第二洞口安置在此，基于三种考虑：一是一旦有事，我们可由此撤离，顺墙爬上锅炉房顶去。这些都是人们难以涉足的地方。二是生活上的考虑。我们曾袭击过的宿舍大楼不宜再轻易出击。此栋三层楼高的房子同样住着人，不过是些年轻没成家的单身汉罢了。有人住，就有吃的。再就是，出洞口往右拐过锅炉房的墙角，前面就是酒店餐厅的后门了。第三，其实我们一内心总是隐藏着一种希望——虽然微乎其微，几乎不存在。但即使是在最残酷的时候，我似乎还不曾抛开她，只不过将她掩埋心中罢了一一这就是与人沟通的愿望。虽然我们与成了家的人们结了仇，但与年轻的单身汉们尚未发生过摩擦，向他们靠拢，事情或许会好办一些。这一点我没跟同伴们讲。这种时候，我何以出此言？

　　经过数天日以继夜的努力，洞打通了。我们又有丁一个舒适的家。几天的劳累，大家都瘦了一层。不知怎的，垃圾堆里可吃的东西偏偏不易找到了；垃圾不再长时间堆积，一大清早便有人来清扫得干干净净。天天如此。我们只有晚上才可能弄到一点吃的，白天是不可能的了。这样饥一顿饱一顿，对于正处于生长期的我辈甚为有害。我们必须另辟食物来源。何况洞口距垃圾堆过于近，万一清垃圾的人用力过猛，就会挖到我们掩饰不牢的家门，岂不危险！我们决定将这洞口暂时封死，仅限于救急时使用。同时，天天吃人们的残羹冷炙，我们感到十分屈辱了。为什么我们就得吃你们吃剩的、扔掉的？我们一样有勤劳的双手，我们从来不是依赖谁才能活下去。几千年来，我们靠谁了？不照样活得很好吗？

　　我们决定向酒店的餐厅和单身楼进发。餐厅——准确地说，是那个偌大的厨房和地下食品仓库，这里为我辈所熟悉，也并不是我辈上次袭击的目标。单身楼里住的人数跟我辈差不多，只是样子寒酸，可吃的东西并不多，不过，他们大多懒懒散散，屋里的什物乱堆一气，没一点规则。床底下常塞入大堆刚换下的臭衣服、破鞋烂袜、旧纸箱一类的东西，有时又在屋里用电炉做菜，吃完了也不洗碗，撂在桌面上，几天不理。奇怪的是，里头竟混杂着一位读书人——他的床底下叠满了书，有的用纸箱装起。他们平时大大咧咧的举止和言谈给人的感觉是，这里并不是他自己的家。跟对面宿舍高高在上的住户的态度截然不同。想一想也不难理解，两座大楼之间夹着这么一栋小房子，显得多么猥琐、丑陋啊！春风吹不过来，阳光也照不到，单身汉们生活在庞然大物的阴影下，难怪他们对它漫不经心了。

　　“老鼠？有什么可怕的？偷吧，让他们去偷吧。我连一顿隔夜的粮都剩不下来，你偷什么？啃我那双破鞋？”他们有时谈到老鼠时，就自嘲地说，“其实老鼠挺自在的，体型小，动作快，耳朵又尖，想上哪就上哪。我们有什么它就能吃到什么；吃了多少，你还不知道。吃完了，我所事事，到处闲逛，养得肥头大脑、毛色油亮。不过缺陷是钻在地下，地位太低。虽可藏身，不可久留。冷不防被人熏点辣椒烟入去，再灌点水，不就一锅端了吗？”

　　听了这话，我心里怪怪的，不知什么滋味，一会。心里又翻滚起苦辣酸甜的感觉，一齐往喉咙上涌，却又吐不出来，只深叹一口气。说什么呢？不能说什么。什么也说不出来。我感到人的语言无法表达我内心深处的感触。伤心？不是。苦恼？不是。忐忑？不是。惆怅？不是，只感到脑袋里一片淡灰色的茫然，有点像记忆中某个日子，天空一抹的灰蒙，云层似有似无，颜色不深，也不厚；没有风，没有扯闪的信号，空气浑浊又不叫人厌烦，气温不冷不热；街树木然失神，人们各行其是，似乎没有一点情感。世界就在这一片淡淡的景像中浮动。闭上眼，你听得到有沉重的心声，在某个隐蔽处卜卜地响。

　　至今无人理解鼠辈，更不必说也把我辈当作世界上最美丽的一种东西——生命来看待。但至少，从这个人的话中，我得到一个信息：人，有时也关心我辈的命运，也承认他自己的不足；鼠辈虽身处逆境，但人亦不是永远幸福的——他自己承认了！
　　“两个伤心的人凑在一起，就不那么伤心了”。
　　我想起人们说过的一句俗话，自嘲地笑了笑。
　　日期：2011-12-28　10:01: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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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我们深入敌后所掌握的情况来看，他们心中的恼怒似乎平息了。“虽然目前没看见老鼠出没，但灭鼠防鼠的意识还是不能淡薄。”由此估计，大规模的报复性攻击暂时不会发生。但我们可以借此机会休整一下，恢复我们的体力和斗志。我们的警惕性同样不能放松，“前事不忘，后事之师”啊！
　　道理既已明白，纪律也就好执行了：
　　①一般出去应以两人为一组，一前一后，以减小目标。
　　②在外用餐时，应轮流进行，由一人放风。
　　⑨入洞前，要左顾右盼。确无盯梢，方可进去。

　　④不可随意袭击敌人和撕咬家用什物。
　　⑤日光浴时间仅限于中午人们午休时。地点仅限于花园的角落和酒店楼顶。
　　⑥外出所得有用的信息，应及时向我汇报。
　　⑦不经允许绝不能与人交谈。
　　⑧如有违犯者禁闭三日。

　　我辈虽卑徽如尘，生活在潮湿的洞穴里，却一样有其长处：我们在暗处，人们在明处；虽不能扭转乾坤，光复故园，可世事明了；虽无故遭人白眼，可善于应变，往往化凶为吉。
　　又过了一些平安的日子，春天的太阳丝丝地升温了，那氤湿的宅气中的水分被蒸发到天上去了，地面变得干爽。那光秃了一冬的树上又簇拥起绿叶，花园里的花蕾竞相绽开，好似在炫耀自己的艳丽和芳香。呆板没有生气的地面上，只要不被人用混凝土压住，便茁长起种种莫名的野草，绿了一块。啊，春天真乃生命的催产婆啊！太象像一致温存的眼，目光所及，温暖所至，灵魂所到，那光又似万千枝细细的张开的羽毛，太阳像一只温情的鸟，孵化着我们这些匍伏地下的、欲伸头却又没有足够勇气的万千种生命的种子。尽管仍有些残冬的影子在某个角落回旋，赖着不走，可春天毕竟来了。她不会嫌弃我们。阳光只会越来越暖和，绿色只会更加茂盛！太阳永不会从天空中消失！是不是？

　　啊，即使生活在阴暗的洞里，贼头贼脑穿梭于人群中，可我们依然有自己的确信。心中的太阳不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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