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鼠辈——一代人的心灵葬礼》
第18节

作者: 泪问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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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寒而栗!
  我这个被追杀,被捕捉的生命何曾枯竭过?何曾屈服过?可是,在这盛春吉日,在这暖风醉人的季节,我感到我这股生命的泉流滑落一个深潭,不再吟唱了。

  我想哭。想大声号哭。或许会好受些。我仰着脸大喊几声,眨巴着干涩的眼,流不下眼泪来,啊!我连泪水也干枯了吗?我抱头缓缓蹲下。我明白了什么叫“心如死灰”。
  ……伙伴们走了,找饭吃去了。他们关心的是那张嘴,是人们种种新奇的玩意儿和那浩瀚无边的大千世界。他们不再来问我一声“大哥,你感觉怎样?”。他们不再热血沸腾地高呼“光复乐园”。他们的脸上不再燃烧斗志。他们不再如龙似虎在黑暗中扑向希望的战争。他们走了。他们投靠了别人。一切都显得那么自然,一点也不显得拙劣、做作。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这个世界通行的道理,我终于明白。

  明白是一回事,可接纳又是另一回事。当我辈深居洞穴时,我多么向往着和人类并肩走在阳光下啊!一旦真正与人相处,我却踌躇了。如人所言的“自惭形秽”——我心中的那一点点尊严和高傲要动摇了。“我也是一个活脱脱的生命啊!”这话现在我没有勇气再跟同类或人们提起。这个颠倒的过程是怎么实现的?我实在弄不懂。生命的群体中,还有更智慧的个体吗?请帮我解开这个结吧!

  也许,是我把这个挺简单的道理弄复杂了。你不能多想,一切顺其自然。生命是流动的河你且闭上眼,像一片落叶躺在水波上,随之漂流。可是,我能做到吗?
  隐约中,我看见我被分成两个不同的东西;一个是顽固如初的心,一个是随波逐流的身体。一会儿,又像一分为三:大脑、心和身体的其他部分;一会儿,又像我自身被分离成千百只我的幻影。今天不同于昨天,昨天不同于昨天的今天;明天是未知的,但必然不同于今天。每天每时每刻,都有一个不同的我。原先的心是纯净的,像透明的晶体,与身体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了,同是一个不可分割的整体。渐渐,心开始蠕动,变浊,变稠,变色,变硬,最后完全与有血有肉的身体不想干了;大脑亦依此规律,由空灵,而白云,而彩霞满天,而乌云翻滚,继而凝结成一种稠密厚重的、笼罩无边的东西,几声有气无力的雷电扯不开、撕不破,空气又湿又闷又热,叫人不能快活;而我这个躯干,简直是一只饭桶、一根被蚁蛀空了的木头!

  我嘿嘿傻笑。多么美丽的生命!多么可爱的生命!多么永恒的生命!
  日期:2011-12-30 10:33:19
  10
  可是,我僵硬的心依然不服!干巴巴如掷石子般在喊:“我没死!”
  “或者又怎么样?”一个声音毫无表情地问。

  “活着就会有希望。”另一个声音强词夺理地抢白
  “可希望在哪里呢?”
  “在……希望总会有的!”
  “是啊,有天,有地,有山,有河,有树,有人,有狗,有你的同类,也有你——可就是没有希望。”
  “不!不会的!”

  “嘿!……”
  “希望是火,是光,是热,是树上的新芽,是绽开的花,是深蕴岩层的温泉,是被虫蛀蚀了的果子,是不烂的核!”
  “这里是一片沙漠!”
  “不!沙漠再大,总有尽头;沙漠再干,也有绿洲,只要有风,有雨,有阳光,有泥土——是核,就有生命;是生命就会萌发希望的芽!”
  11
  做一个人是有福气的,他有土地,有房子,有生存的权利,有屠杀的自由。他一生下来就不必去思考,就可以很好地活着。苦恼了,可以读些小说,唱一两支歌;干的坏事多了,怕来世鬼魔纠身,可以去教堂跟神父讲一讲,神父最喜欢听坏话了,你讲得越多,他越满意。然后他答应死后接纳你入天堂,享受来世的幸福;不愿剖白自己的丑恶,又噩梦不休,那可以去庙里烧一支香,望着烦恼如袅袅香烟升入天空。观音听见了,用手指一弹,洒点甘露滴落你心中的苦海,苦海就变成了欢乐的海洋。如果你觉得生命是一个不多不少、不轻不重的累赘,这也好办,可以用消遣的方式去打发她。比如,人们在昏暗的屋里装上半明半暗的鬼眼似的彩灯,疯也似的转,让你伴着歇斯底里的音乐乱跳乱舞,从而制造一种迷乱、混浊、癫狂的气氛,使你感到如升天堂;还有电影院。在漆黑的屋子里放一些幻影和声音,让你置身另一个世界,你放松了绷紧的神经,肉体和灵魂都跟着银幕上的影子走了。实在不行,还可以出高价买些鸦片(俗名万寿膏)来吸或者注入血管里去,你立刻会神魂颠倒,飘飘欲仙,像一只自由的鸟,鹜游八级。

  倘若是有一个恒定不变的追求目标,那是最好的。尤其是时髦的信仰和追求,往往具有集体性质,一旦加入这种活动,大家可以彼此关照,互相帮助。不过有一点须得恪守:你不要怀疑,不要争论,不要思索。否则会如我辈“首鼠两端”。再就是,不同信仰的人要避免接触,因为大家心中的神各不相同,又互不相让,都想君临天下,免不了要大打出手。否则,不仅会淹没你心中得到好处,甚至祸及身家性命,实在是得不偿失。

  以前,我是不是因攀不上人们的肩膀而酸溜溜地讲些风凉话来挖苦人类?我不记得了。总之,人,只能活在现在。现在哪,我只希望我能在生命群体中找到一种活法便知足了。可以是自由主义者,或者社会主义者,或者无政府主义者,或者佛教信徒,或者道家信徒,或者有吃有穿就知足的白痴,或者一只躲在浓密的树叶里“知了知了”喊个不停的、不必动一点脑筋便悟通万事的夏天的知了,或者一头快乐无忧地跟在一双秀足后面的、逗人喜爱的哈巴狗……总之,有一种活法能让我心满意足,让我感到有意思就行。

  说句老实话,我不愿意死,也没有死的勇气。死了,就真如同一块石头,一点乐趣也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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