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志听得眼睛闪闪发光,如同黑曜石,他第一次发现,师父的学问并不在他的岳丈温秀才之下。
梅福继续说道:“总之,做木匠不丢人,不但不丢人,而且是一件很伟大很有意义的事情,木雕做得好,就能成为大司匠!”
大司匠?陈文志呆了,如闻天籁,师父的话语如同雷声一般在他耳边反复响起“汉扬雄的《将作大匠箴》你听过没有‘侃侃将作,经构宫室。墙以蔽风,宇以蔽日。寒暑攸除,鸟鼠攸去。王有宫殿,民有宅居。……作臣司匠,敢告执猷。”作臣司匠就是指我们木雕师傅,还有古建师傅,木雕做得好,就能成为大司匠!”他反复咀嚼着这些话,将它们深深地烙印在自己心里。
时间不知道过了多久,梅师傅收回了风筝般放远的思绪,笑了笑,对陈文志说道:“可是现在,我——唉,师父老了,你年轻,有希望,但愿你真的能够通过做木雕,出人头地吧。”
陈文志点点头,又抬头问道:“师父,你上次说的卢老板,他是大司匠吗?”
梅福笑了,摇摇头,摸摸下巴,说道:“卢老板虽然生意做得很成功,但算不上大司匠,大司匠是官,隶属工部,官从九品。”
哇!陈文志眼睛睁得铜铃大,第一次听说木匠活做得好,也能当大官。他以前受到父亲和大哥的洗脑,以为只有读书,才有机会做大官,陈文志的思绪起伏如潮,他激动地问道:“师父,古往今来,有没有做木雕做到大司匠的?”
梅福想了想,回道:“有,不过我也没见过,只是听说,听说,明朝的紫禁城,就是一个木匠师傅修造的,他既是设计师,又是营造商,紫禁城修得金碧辉煌,美仑美奂,皇帝肯定了他的功劳,封他为大司匠。”
陈文志更加激动了,第一次知道,木匠做得好,可以去京城修宫殿,他兴奋地问道:“那个大司匠还活着吗?”
梅福笑了起来,笑他的孩子气,他摸了摸徒弟的头,对他说道:“明朝都亡了几百年了,你说还活着吗?”
陈文志眼里的光暗淡下去。
为了安慰孩子,梅福继续说道:“还有一位大司匠,可能还活着,不过我也是听说,没见过。”
真的?陈文志重现希望,激动地抬起头来。
梅福点点头,继续说道:“听说,清朝的紫禁城失火几次,宫殿被烧毁了,皇帝和太后就是请他去修缮的,因为修缮宫殿几次,居功甚伟,所以封他为大司匠,他住在京城,好像姓楼,人称他为楼大司匠,现在应该还在世吧,我去过北京,但没见过。唉,那样的大人物,我也见不到,不过,做木匠,能做成京官,是我们行业的骄傲了。”
陈文志的眼睛闪闪发光,他激动地说道:“师父,有朝一日,我一定要结识这位大司匠。”不但在结识,而且——
他在心里暗暗发誓,有朝一日,他一定要成为名扬四海的大司匠!他要去北京,因为他和庞大哥约好了,长大了在北京见面。
第二天,陈文志便欣喜地把师父半夜叫他过去,独授《雕花谱》的事悄悄地告诉了母亲。李翠仙看到那本《雕花谱》,欣喜地流下了眼泪。自己相公曾经也是个木雕师傅,她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她激动地喃喃说道:“孩子,我听说,梅师傅的徒弟几百个,但从没哪个徒弟拿到过这本《雕花谱》,看来,师父对你是真好!他把真传传给你了。”
陈文志用力点点头,喜悦从心里一直洋溢到脸上,江南的秋天风景如画,天空蓝得像深山的湖水,云朵白得像棉花,金灿灿的阳光懒洋洋的,空气中弥漫着丰收的气息,一切的一切,充满着一种喜悦的寂静。
文志看了看《雕花谱》,又看了看外面秋天的风景,心里也像这秋天一般,美好宁静。
“只是孩子——”李翠仙担忧地问道,“你哪有时间学这《雕花谱》,我听你爹说,他小时候描花谱,要描一年多才能出成果,你白天要种地,晚上要去师父那做活到半夜,怎么办?”此时此刻,她的心里甚至有些后悔,去年没有答应村里某个男人的示好,不然,地里的活儿就有人操劳了,孩子可以腾出时间来学手艺。她已经不是十八岁的小姑娘,是个寡妇了,寡妇门前是非多,自从陈儒过世后,来找她的男人好几个?可她总是拒之门外。为什么在残酷的生活面前还不肯低头,面对着自己不喜欢的男人,还是不肯委屈自己去将就?因为这个原因,才害了孩子,想到这里,李翠仙的眼泪如同断线的珍珠,纷纷落了下来。
陈文志想了想,对母亲说道:“娘,我也正要和你商量这个事情,你不要担心。我想这样安排,你看行不行。白天呢,还是像从前一样,我去种地,晚上我呢,去师父家做活,为了节省时间,娘,我想住到师父家里去。”
陈文志已经计算过了,师父家在村东头,他家在村西头,每天如果来回住家里,那么路上花掉的时间要一个时辰,如果他住在师父家,那么晚上做完活之后,他还可以腾出两个时辰来描画花谱,因为不回家就节省了一个时辰,只要能学好手艺,那么他少睡一个小时也不要紧,这样描画花谱的时间就省出来了。
“这样行得通吗,你师父愿意给你提供住的地方?”
“师父愿意的,他说作坊边有间小屋子,他可以收拾出来让我住。”
李翠仙想了想,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同意了。她思想着,梅师父虽然对她儿子不错,但他妻子是一个出了名的刻薄弟子嗜钱如命的守财奴,性子又火爆,对徒弟和相公非骂即打。文志住在她家里,在她家吃住,她肯定会更加剥削儿子,让他给她出活,这样,文志就更累了,她担心地问道:“你年纪小,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天天这样劳累,身体吃不吃得消?”
李翠仙说到这里,又止不住眼圈泛红,不说别的地方,这个陈家村,哪个九岁的小孩像文志一样辛苦,别人家九岁的孩子不是在上学堂,就是在玩泥巴放风筝哩,唉,这孩子的命太苦了。
“娘,你别担心,我吃得消,我现在身体可好啦,而且在师父家,我吃得比家里好,我估计要长高长胖了。”他压低声音,悄悄地说道,“师父对我可好啦,总是请我吃小灶,上次还给我煎了两鸡蛋。”
陈文志微笑起来,对未来充满希望。
李翠仙点点头,看到儿子如此坚强乐观,仿佛石头缝里生长出来的杂草,她的内心一片欣慰,她要向儿子好好学习这一点,假如她是一个强大智慧的母亲,几个孩子的生活不会这么辛苦,大儿子也不会如同风中的柳絮,不知消息。
自从大儿子离开后,她一直在牵挂他,每每想起,就会偷偷落泪,托进城的村里人去打听过,也央人写过信,但全无音讯。
“只是娘,以后要辛苦你照顾好奶奶和妹妹了。”
“家里的事你不要担心,我会照顾好的,你好好地听师父的话,把手艺学好。”
文志用力点点头,对李翠仙说道:“娘,虽然晚上不住家里,但是白天在地里干活时,我中午会回来吃饭的,所以你也不用太担心,那些坏人欺负不到我们家,有我在。娘,我比起去年,身上有力气了,人也更壮了,我想再苦捱两年,等我个头像爹爹一样高了,升了半作,有了收入,咱家的日子就会好过了!”说话的语气像个小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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