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子只差没晕过去,拿着戒尺使劲地拍打书桌,涨红了脸,如同气急败坏的老山羊,去找李人杰告状去了。
只有李文昌,一边认真地听夫子授课,一边摇头,认为陈文艺是朽木不可雕也。
到了下午,文志兄妹俩估摸着仙儿放学的时候,拉着李文昌就往她的学校,杭州女子高中。
假如,文昌与仙儿相会的时候,不是在杭州女子高中大门口,而是李人杰的家中,那么,就不会发生之后一系列的喜剧与悲剧了,当然,这是后话,有时候,命运就是这么离奇,这么爱捉弄人。
三个人到了杭州女子高中,站在大门口,李文昌厌烦地看了看这个妹妹嘴中新式的洋学堂,不过他也不得不在心里叹服,这新式学堂确实修得十分气派,大门高大威严,红色的“杭州女子高中”也十分俊逸好看。
这个时候,放学了,穿着深蓝色圆领小褂,黑长裙,留着妹妹头的女学生如同潮水般向外面涌来。
李文昌身子向后缩了缩,他看到她们的短发,看到她们的裙子,虽然是长裙,却不到脚踝,又看到她们一双双自然生长的天足,苍白了脸,连连摇头,这是什么洋学堂啊,简直是妖学堂!
他喜欢母亲那样的传统女子,对于这种学习外国新思想的新时代女孩儿,一点兴趣也没有。
李文昌鼻子里冷哼一声,双手负在背后,高高抬起头,表示看不起眼前的一切。
这个时候推着自行车出来的卢仙儿看到他们,高兴地迎了上来,一见面,就急切地问道:“怎么样,你娘答应让文艺上学了吗?”
文志兄妹点点头,又摇摇头,看向文昌。
卢仙儿这时才发现身边多了一个人。
仙儿和文昌互相看一眼,又互相瞪一眼,心里都在想着,原来作妖的是你啊!
文昌心想,他老实没主见的妹妹怎么突然像变了一个人,闹着要上学哩,原来是因为有这么一个洋学堂的女学生,女学生能做什么,只会作妖!
仙儿心想,陈家到现在都没同意,原来是有这么一个人在从中作梗啊,你看他,小小年纪,一身白袍,居然有这么大的权威,真是奇怪啊?!
卢仙儿白了一眼李文昌,美丽的小脸上全是不屑,对他们兄妹问道:“这人是谁啊?你看都民国了,他还穿着前清的褂子,留着前清的辫子,喂,你不怕砍头吗?”说完还顽皮地伸出手,扯了扯李文昌“前清的辫子。”
这是第一个敢扯他辫子的女人,真是胆大包天!
李文昌气得满脸通红,伸手拍开他的手,护着自己的辫子,对仙儿怒道:“穿衣是个人爱好,我愿怎么穿就怎么穿!我这样穿不好?难道像你这样就好?女人不留长发,一双天足,像什么样子?!”
卢仙儿留的是民国非常流行的妹妹头,穿的是黑布鞋,白袜子,因为没有缠脚,所以一双天足,但是脚也不大,十分的秀气好看。
李文昌原以为能打击对面的女孩,没想到卢仙儿仰天大笑,爆发出一阵银铃般的笑声,她用她的一双天足在他面前像蝴蝶似的蹦蹦跳跳,仿佛在炫耀似的,她的笑声经久不绝,也不知怎么回事,李文昌听到她的笑声,一张脸越来越红,红到滴血。原本平稳跳动的心脏也没来由地开始加速急跳起来,胸腔里仿佛住了一只兔子。
卢仙儿笑够了之后,用白皙修长的手指指着李文昌,对文志兄妹说道:“喂,文志,文艺,你看他年纪轻轻,却像个活动一百岁的老夫子!这个世上居然还有这种人,可笑啊可笑!”
“你——”文昌气得浑身乱抖。她居然敢说他像老夫子?!这女的太放肆了!
卢仙儿朝前一步,捋起袖子,露出雪白赤裸的双臂,如同一节节粉藕,仿佛要打架似的,双手叉着腰对他讽刺道:“哼!我又没冤枉你,不但打扮得像个老夫子,说话也像老夫子,行为也像老夫子,年纪轻轻,居然反对文艺上学,你是不是认为‘女子无才便是德’?不好意思,我告诉你,大清亡了,大清亡了,大清亡了!”
后面三个“大清亡了”声音越来越大,如同响锣,卢仙儿步步逼近,李文昌被震得连连后退,面白如纸,原本就弱不经风的他,开始剧烈咳嗽起来。
卢仙儿瞪李文昌一眼,对他骂道:“国学就像你一样,病弱不堪!”
“你——”李文昌气得要吐血。
这个时候,陈文志看不过意,拉起李文昌的手,又替他轻轻拍打背部,帮他止住咳嗽。
他站在大哥和仙儿中间,出来当和事佬,对仙儿说道:“来,介绍一下,这是我大哥,文昌,陈文昌。”在文志的心里,大哥永远是他的大哥,他永远姓陈!
李文昌抬起头来,内心有些感动,他又想起那久远的小时候,二弟如何在湍急的洪水中救他性命,二弟如何在舅舅面前舍己为他,拒绝去舅舅家上学。他还想起民国建立那一天,他得知大清亡了,科考制度不存在了,跑到李宅去撞梁自尽被二弟及时救起的往事,暖流一阵阵,掠过他的心田。
卢仙儿一征,脸上的怒气消失,她震惊地看了看李文昌,又意外地看了看文志,脸上的表情是恍然大悟,原来如此的意思,她对陈文志说道:“这就是你要我寻找的大哥啊?!我一直在托人找他,只是一直没找到。没想到,你们相认了!”
她笑了起来,眉眼弯弯如新月,替文志他们一家高兴。
陈文志听说仙儿一直在找大哥,内心一片温暖,他感动地看着仙儿,心想,原来她没有忘记他的嘱托,一直在帮他找大哥。
他感激兼解释地说道:“谢谢,你找不到也正常,之前同盟会各个地方起义的时候,所有的人都知道要改朝换代了,我舅舅带着我大哥到乡下逃难去了,最近两年才回来。”
仙儿点点头,笑看着他们兄弟俩,喃喃道:“怪不得,怪不得,我一直在打听一个叫陈文昌的人,一直没找到,心里很愧疚,想着以后见到你没法交代了。”
李文昌征了征,没有想到,这些年,他刻意不与家里人联系,弟弟却一直在托人找他,没想到,面前这个泼辣却美丽的姑娘,一直在找他。
李文昌看着身边的兄弟,内心很温暖。
文志笑笑,心里很甜蜜。
兄弟俩都忽视了一件事,那就是卢仙儿一直在找“陈文昌”而不是“李文昌”,所以她永远找不到。
仙儿看了看文志,又看了看文昌,笑了笑道:“你们兄弟俩一点也不像,大哥看着像小弟,小弟看着像大哥!”她心里骄傲地想,她的文志可高大帅气威猛多了,皮肤黑黑的,筋骨健壮,像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那什么文昌,又瘦又弱,皮肤比女人还白,就像一棵营养不良的豆芽菜呢。
文昌听到面前的女孩说自己看着像小弟,二弟看着像大哥,不由十分生气,白净的俊脸一板,双手握拳般吼道:“你这女人,嘴巴怎么那么多!这就是你们这种洋学堂学来的吗?”
“我说的是实话,你说话能不能客气点?”卢仙儿毫不示弱,眼看着两个人又要吵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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