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11-12 14:02:00
　　三十五、凤凰女的无奈
　　农村里总有那些家境贫寒学习却很好的男孩子，他们是父母家人积攒全家多年的精力和金钱培养出来的，考上大学，变成穷窝窝里飞出的金凤凰，所以网络上对他们有个够形象也够损的称呼——“凤凰男”，因为是从乡村出来的，“凤凰男”的穿衣打扮、待人接物都难免有点“乡气”，但是这些可以随着在城市里生活的阅历渐渐磨砺掉，所以不算主要特征；“凤凰男”最让城市“孔雀女”难以接受的，就是他的身后还有一个庞大的乡村背景，有根深蒂固的大家族观念，有时不时会冒出来的小农思想，有“凤凰男”的家人寻求回报的私念，当然更有“凤凰男”自身“知恩图报”的原罪思想，这么一来，在都市人眼中，“凤凰男”的名声就不那么好了。

　　之前在一些女性论坛上，看到女同胞们控诉的那些凤凰男的极品事迹，文嘉也是同仇敌忾地大加抨击的，可是眼下，文嘉不得不无奈地意识到自己大概也算是一个名副其实的“凤凰女”了吧。
　　元旦的第二天，文嘉在家看书，大伯来了。
　　说是大伯，其实只是一个本家，并不是亲生的，文嘉爸爸没有兄弟，所以在家族观念里，这个本家大伯也算是一个挺有分量的男性长辈。平时文嘉家跟大伯打交道并不多，顶多平时串串门，外出上学之后，家里的亲戚家就很少走动，充其量也就过年的时候去叫一声。而且这个大伯和农村里无数的中年男人一样，大字不识几个，爱烟，爱赌，嗜酒如命，隔三岔五喝高了就会满村追着老婆打，所以文嘉对他印象不好。眼下他溜溜达达地过来，人还没进门，身上一股长年浸淫烟酒的气味就先扑鼻而来，嘴里还叼一根自己卷的烟，味道呛人。文嘉忍着心里的厌恶，还是礼貌地叫了声大伯，然后低头继续看书。

　　大伯自顾自地拖了张椅子坐下来，一边吞云吐雾，一边慢悠悠地问：“丫头什么时候回来的啊？”
　　“昨天。”文嘉简短地应着。
　　“哦，在上海哈？”
　　“是啊。”
　　“在什么单位，做什么工作啊？”看来大伯是打算打破沙锅问到底了。
　　文嘉本就没情没绪的，她也不知道要怎么向大伯解释“市场策划”这个职位到底是做什么的，只好敷衍着说：“瞎混混呗。”说话间爸爸也从外面进屋来，坐在书桌前不知道捣鼓什么。

　　大伯眯着眼睛看着文嘉，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丫头书读多了，说两句话就是和咱没文化的不一样，跟自己大伯，还谦虚那。想你小时候，总坐在大伯腿上剥花生吃你忘啦？”
　　文嘉没应声，只是笑笑，忍不住瞟了他一眼，入了秋的天气了，大伯还只是穿着条大短裤，一条黝黑多毛的腿露在外面，想着他刚才的话，她胳膊上就不自觉地起了鸡皮疙瘩。
　　大伯没有意识到文嘉的尴尬和不耐，依然慢悠悠地问：“上海收入高吧，你又是大学生，一个月能拿多少钱啊？”要说他问出这样的问题来也不算奇怪，在文嘉他们的乡村，很少有类似“个人隐私”这样的意识存在的，文嘉这回连笑都懒得笑了，索性就不再搭理他。
　　“咳，我说啊，丫头，你是大学生，不过呢咱做人不能忘本。”大伯正了正色，摆出长辈的样子来，“你看你现在出息了，拿大钱了，在城里坐办公室，不用吃苦受累，风吹不着雨打不着的，但是你爸妈还住着这小破房子呢，你爸妈可不容易，辛辛苦苦把你们姐妹俩供到这么大。”文嘉听这话，抬起头看看爸爸，他还在捣鼓他的抽屉，对这边的谈话不闻不问的样子，如果说最初只是不耐烦的话，现在她的心里已经涌起了反感乃至愤怒，这个时候她才明白过来，原来大伯是做说客来了，按爸妈的个性，平时对这个大伯也不大待见，应该不会是他们去请他来的，十有八九是他自作主张摆长辈的谱来了。

　　我要怎么孝敬自己父母是我家关起门来的事情，您哪位啊，就小时候吃你点花生你就拿自己当葱花了，谁拿你炝锅啊？文嘉心里愤懑，面上却竭力控制，只不咸不淡地在鼻子里哼了一声算是回答。
　　“要说你爸你妈，要这盖这房子，不还是为了你结婚，给你长脸？”
　　不提这个还好，提到结婚的事情，文嘉只觉得不胜其烦，终于没好气地回了一句：“那好办啊，那就不结婚吧。”没想到话刚出口，大伯还没有什么反应，那边爸爸把抽屉往地上一丢，摔得支离破碎：“不结婚不结婚，养你这么大，你就拿这句要挟你爸你妈！不结拉倒谁还求着你。”
　　爸爸的火气突如其来，震得文嘉有点蒙，她慢慢地合上书，紧紧咬住下嘴唇，默默地起身离开了。
　　妈妈在厨房忙活，文嘉走到灶后的凳子上坐下，眼泪大颗大颗地掉下来。妈妈一边忙活一边和文嘉拉家常，说了两句没听到应声，这一看才发现女儿哭了，连忙吃惊地连声问怎么了。
　　“怎么了？没怎么？我就说不想结婚，怎么了？杵着谁了！结什么婚啊？要什么没什么，你们过去结婚，好歹还能有三间矮房子，陪点铺盖桌椅什么的，我呢？两手空空就把自己给嫁了。我是有钱不给你们吗？我去上海那么久，自己手上没有钱，吃东阳的，住东阳的，恨不得一分钱掰两半花，好不容易攒一点钱又生病了。别人家父母，都是担心儿女吃不好穿不好的，我从小到大让你们操什么心了？上海好风光么？我被人骗被人欺负，身体都那样了还要坚持工作，去出差，我每天起大早挤一两个小时车上班，吃苦受累你们又怎么知道？结婚，拿人家父母的钱，你们没有钱我知道，不用你们贴，你们还惦记着人家那点钱，有人为我想过吗？拿人的的手短，你们让我结婚之后怎么面对东阳，面对人家父母？”文嘉这回是真伤心了，连哭带喊，把这些天心里压抑的话一古脑地全倒了出来。

　　妈妈很少见到平时逞强的女儿在面前哭成这样，一时有点手足无措，连连解释：“爸妈不是非逼你给钱，这不是想盖房子，你有就帮着点，没有就算了嘛。”
　　“算什么算，你们明明知道，我能有什么钱啊，你看爸那样子，显然是怪我了。”
　　“你爸就那脾气，他不是怪你，他是看到人家都盖楼房，咱家这样他着急。”妈妈说着说着，吸吸鼻子，也哽咽起来。
　　文嘉看到妈妈哭，刚才的火气立刻下去了，不禁又有点心软辛酸，不再连珠炮般倒苦水，只无声地坐着流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