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的上海—80后小夫妻沪飘生活实录》
第32节作者:
苇叶舟 2009-11-18 11:51:00
四十、婆婆
这里的习俗,婚礼只进行到中午十二点之前,到十二点宾客们就都告辞离去,一家人才得以在预先定下的小包厢里吃团圆饭。这时司仪和摄影师进来,说了点吉祥的话,然后摄影师就支支吾吾的暗示,刚才相机的电池用尽了,买了新电池,希望主家出一百块电池费,说是电池费,其实是摄影师自己的小费,婆婆脸上的喜色还没有褪去,当下爽快地从包里掏出一百块来给他,司仪和摄影师欢欢喜喜地道谢着走了。
“给他那钱干吗啊,所有费用不都已经跟他们老板谈好了吗,这个是额外的吧?”东阳有点不满。
“那没事,妈有办法,过两天结帐时,跟他们老板算去,今儿个大喜的日子,咱不能给自己找不痛快。”婆婆胸有成竹的说。
文嘉保持着温婉的微笑没有作声,心里却更加相信,这个婆婆不简单。
婚礼后在东北又多住了几天,东阳说难得来一次,就在这里玩一玩,就当是蜜月旅游了。
去年春节在这里的时候,正是天寒地冻、大雪封门,文嘉大多数时间都待在室内,这回天气比较暖和,她得以出门四处走。东阳带她走了很多地方,当地有名的公园、广场、山地、温泉,两个人新婚燕尔,暂时抛却工作的压力,无忧无虑地游山玩水;晚上他们去逛街,这是靠近沈阳的一个老牌工业城市,不大,虽然是地级市,但是市区也就跟江苏大点的县级市差不多,城市也少有前卫现代的建筑,却保留了老牌城市的一些设施,所以看起来有种独特的韵味。这个城市的大部分人,都是当地那家国有钢厂的员工,生活比较稳定,整个城市给人一种悠闲自得的感觉。
文嘉最喜欢的,还是这里的天气,干燥、晴朗,天空看起来比南方更高远,是那种纯净得没有一丝杂质的蓝。但是文嘉对东北的感情,可以说是很矛盾。从根基上说来,她更加适应南方文化的精致、内敛、柔和,包括人与人之间若有若无且恰到好处的距离感;可是当年,恰恰又是东阳的坦荡直率吸引了她,在上海的时候,偶尔接触到东北口音的陌生人,会感觉莫名地亲切,好像心理揣了一个小秘密一样,想要去告诉人家,其实我也是半个东北人呢;然而等真正到了北方,深陷北方文化和北方人的包围中,她又会在心里产生些许的抗拒,会不由自主地有意无意地表现出疏离,这是一种对自身背景的下意识的坚守,好像表现得亲热了一点,就会失节背叛原先的根基一样。
婆婆还是如上次一般热情,可能是天生的开朗性格,她最喜欢的就是拉着文嘉聊天,什么杂七杂八的琐事都能讲得津津有味,而文嘉却渐渐有点招架不住了,以前在电话里聊天虽然也聊得很久,但是因为考虑到电话费,老太太还能见好就收,如今人在面前了,话匣子就像开了闸放水,难得有停的时候,一开始文嘉还能应和几句,到后来就只有婆婆在说,她在听了。
上次春节的时候时间很短,跟婆婆相处不多,而这一次,文嘉对婆婆有了不一样的认识。
婆婆是个讲究人,五十岁的人,穿衣打扮依然非常挑剔,她对品牌的信奉甚至超过年轻人,她的理论是:“宁可少吃一点,面儿上不能跌。”哪怕出门买菜半小时的功夫,也要精心扑粉、描眉、涂口红——而且是那种很夸张的大红色。这让文嘉很费解,这样的妈妈为什么会教出东阳那样朴实节俭的儿子来?
文嘉注意到,在这个家里,显然是婆婆在当家,公公少言寡语,文嘉在的这些天,公公大部分时候都在桌旁就着小菜喝酒,不用别人陪,自斟自饮,对家里的事情很少过问,通常一整天都没有几句话,除了不时地嘀咕一句:“儿子回来了,我高兴。”风风火火进进出出的都是婆婆。
也许是因为婚礼之后,婆婆完全把文嘉当作了家人——完全意义上的家人,所以很多客套就免了,用通俗的话讲,就是“不拿自己当外人”:婆婆说话很少用陈述句,多用祈使句;很少用疑问句,多用反问句;用商量语气的少,用肯定语气的多。
比如文嘉和东阳从外面回来,老太太会吩咐:“外套快脱了。”
饭桌上,夹一桌子菜到文嘉碗里:“这个吃了,这个老好吃。”
晚上给他们抱一床被子到房间:“用这床,那床褶哄哄的,像啥样!”
嗓门大,语速快,不容商量,不容质疑。对这一切文嘉皆以微笑应对,在来之前,她在心里给自己暗暗下了命令,跟婆婆好好相处,不让东阳为难。
何况,文嘉看得出来,婆婆精明是精明,但是也是个相当懂事的老太太,用上海话说叫“拎得清”,比如她总是会在文嘉面前提起未曾谋面的亲家,言语间客气而亲热,好几次推心置腹地表示文嘉的父母抚养两个孩子上到大学相当了不起。
“不要说你家俩孩子,就咱家阳阳一人上大学,都让我费老劲了,你爸妈老厉害。”这样的话,不管哪个为人子女的,听了都相当受用。
又比如,小两口一起,有时候会真真假假地拌个嘴什么的,婆婆总是在旁边笑眯眯地听着,从来不会如文学作品中那样急吼吼地护着儿子,有时候还会嗔怪一句:“阳阳你个愣小子啊,别欺负文嘉。”
再比如,婆婆拉着文嘉家长里短地唠嗑,但是从来不提什么时候要孩子,父母的收入等等敏感问题,这些让文嘉相信,这个老太太心如明镜一般,永远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两代人之间,这是非常难得的。
有时候理解是相互的,原本婆婆和文嘉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一老一少,一南一北,一城一乡,如今拧到了一起,肯定是有很多需要磨合的地方,于是文嘉将自己的不适应当作磨合的过程,微笑和沉默,也是她对婆婆的尊重方式。
在东北的时间,也许是考虑到文嘉人生地不熟,所以东阳对她照顾有加,饭桌上会帮她细细地将鱼刺挑干净,桌上有那么个别多嘴的就半开玩笑地说:“阳阳啊,咋恁宠媳妇儿呢?可了不得。”东阳憨憨地笑着不置可否,婆婆就说:“现在时代不一样,媳妇嘛可不就是用来宠的,不但阳阳宠,咱家啊,就当多生了女儿一样疼着。”
婆婆最喜欢干的事,是一有空就翻箱倒柜,将她的“宝贝”一一给文嘉展示,崭新的各式厨具,精美的全套骨磁碗碟,从厚到薄数十条高档被子,甚至拖鞋毛巾干发帽……
“都是好玩意,我给你攒的,等你回我身边了,都给你。”婆婆乐孜孜的说,想一想叹叹气,又自我安慰般地说,“你们啊,工作忙,我知道,年轻人有点空闲就要玩,要睡懒觉,这日子指不定过成什么样呢,等将来回我身边就好啦。”
“等将来回我身边”这话几乎成了她的口头禅。
“你要是爱吃这菜,等将来我回身边,我教你做。”
“咱这里马上要新开一商场,可大,等将来回我身边,我带你逛去。”
将来是什么时候,遥遥无期,甚至也许那一天永远不会到来,老太太不是不知道,但她就守着这明知道遥远而渺茫的希望,无奈却又不肯放弃,只能隔三岔五拿出来说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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