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11-19 11:40:00
　　四十一、爱的诱拐者
　　在离开东北的前两天，婆婆拉着东阳和文嘉去看拆迁后的新房子，新房刚完工，还没有交钥匙，老太太愣是托人借到了钥匙，就为了让他们看一眼。房子确实不错，三房朝南，全明，地段也不错，婆婆兴高采烈地介绍：“这地儿啊地段可好，小区门口走不远就是家乐福，可方便，又是学区房；小区可漂亮，我听人说啦，就你们这楼下到时候就是大绿地，哎呀老漂亮了；这户型我合计你们也一定能中意，文嘉不是喜欢三阳的房型吗？我特意给挑的，到时候铺那实木地板，溜光水滑的……我琢磨着，客厅再给你们整一大液晶电视，这儿，这儿是餐厅，餐厅整套欧式风格的餐桌椅，我去家具城都看好啦，品牌，全原木的！我合计你们年轻人能喜欢……”

　　文嘉微笑着看，她什么都不能说。趁东阳在阳台的功夫，婆婆终于沉不住气，拽着文嘉的手悄声问：“真不回来啦？”
　　“也不一定的。”文嘉躲不过，嗫嚅着说，“谁说不回啦，那个，你问你儿子去呗，他说回我就跟他回。”
　　“嗨，那小子，我每次问他他都支支吾吾的，不给我句痛快话，再说……”婆婆盯着文嘉的眼睛，“你这会儿答应得我好好的，背后给他使劲不让回，那也不好使啊。”
　　文嘉被婆婆盯得有点心虚，避开她的目光说：“哪有，没有的事。”
　　“我可想好啦，阳阳回来考个公务员，安稳，你呢，乐意就出去随便找个清闲的工作，不乐意就在家呆着，养条小狗什么的，过几年买辆车。你看看像朱墨，人当时大学没阳阳考得好，但是人现在日子过得好老去了。”
　　朱墨是东阳从小玩到大的哥们，考的是当地的一所大学，毕业后家里托关系进了当地那家国营钢厂，薪水虽然不高，但是因为家里有房有车，所以完全没有压力，八小时之外的时间在家玩越野摩托，玩仿真抢，养鱼养鸟，节假日满世界旅游，东阳经常上他的QQ空间去关注他最近又在玩什么，然后就会大发感慨：“这日子才叫日子”，东阳看到他空间说每天早上五六点就起床，很好奇他为什么起那么早，对方回答：“起来看报纸喝茶。”看报纸喝茶是一种什么境界？看看东阳吧，一天累得要命，晚上沾上枕头就睡着，早上能多睡一会儿是一会儿，掐着点起床，胡乱的洗漱完毕匆匆忙忙的出门，在路边买杯豆浆买个包子一边叼着一边赶班车，分秒必争，这基本是早晨上海街头上班族的代表形象，哪里比得朱墨那闲庭信步，悠然自得。从此“看报纸喝茶”就成为了文嘉和东阳言谈间安逸生活的标志。

　　文嘉则不以为然，她称朱墨为纨绔子弟：“真让你过了那富二代的生活，你肯定也会空虚的，你跟他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但是文嘉也不是没有认真考虑过婆婆的建议，没事的时候，她也会和东阳憧憬：“回东北去，住现成的大房子，随便找个离家近的工作，早上不用赶车，起床看看报纸喝喝茶，下班了就去散散步，周末去公园，去旅游，开着车兜风，家庭收入两三千，没有负担，你们那里消费水平又低，再养个孩子，咱这辈子就这样啦。”
　　这样的生活，在上海要拼搏多久才能得到？
　　有那么一个寓言，笼子里的鸟儿羡慕外面天高任鸟飞，外面的鸟儿羡慕笼子里鸟儿温饱不愁；苏格拉底说了，人不能同时踏入两条河流，你不管选择其中哪一条，那么另一条所存在的诱惑就是选择这一条所必须要付出的代价。破釜沉舟的故事之所以经典，是因为大家都知道有时候“坚持”二字在有退路的情况下会变得更艰难，就好像两个人手拉手决心从上海步行到北京，一路上不停地有车停下来问：“上车吗？上车吗？”

　　其实，关于将来是不是回东北的问题，文嘉的态度一直很明确：不回！她是南方人，生在南方，长在南方，且不说去了东北之后对那里的气候、风俗、人情等等诸多不适应，最重要的是，她不想要婆婆给她所描述的生活，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安逸的生活谁都希望拥有，但是文嘉所期待中并且为之努力的未来，不是锅台床帷、相夫教子。
　　也许正因为文嘉的坚决，所以东阳的态度就变得含糊起来，不说回，也不说不回，被文嘉逼问得急了，就说：“咱眼下这情况肯定是回不去的啊。”
　　“那你心里还是想回去，是不是？”
　　“心里想，那只是在心里啊，你还不让想想啊，你看你那天还跟我说你想要找十个美少年做保姆来着。”
　　“我哪有？”
　　“你就有，你说梦话都惦记美少年呢。”

　　“我……我只是随便想想而已。”
　　一来二去，话题就岔开了，但是文嘉其实知道，东阳的心里，对家乡的牵挂和想念远不是他所说的那么淡泊。
　　离开东北的那天，公公婆婆以及东阳的叔叔姑姑姨妈都送到了火车站，一家人的表情很凝重，婆婆的眼里一直含着泪，硬是使劲忍着，强颜欢笑，进站的时候，却是沉默寡言的公公突然哭出声来，都说男人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他这一哭，其他人立刻就大雨滂沱，结果是一家人在车站抱头痛哭。
　　文嘉站在东阳旁边，看他泪流满面，这个场景，她不是第一次见到，去年春节离开东北回上海的时候，一家人就是这样挥泪告别的。而在这个场景下，她的心里说不出是震撼、伤感，亦或还有一些愧疚。

　　文嘉上中学就正式离家住校了，第一次去学校，是爸爸送她去的车站，因为回家还有事，车还没来，爸爸就走了，并没有依依惜别。文嘉也习惯了，从小到大，父母和她们姐妹之间都很少有什么太亲昵的举动；文嘉在城里上高中，离家一个多小时的车程，不算很远，但是双休日也很少回家；爸妈不是不牵挂，经常也会叮嘱“注意安全，好好学习，照顾好自己”，如东阳家这般的场景，在文嘉的记忆里，是从来没有过的。

　　也许是因为东阳这一去太远，也太久，一年才回来一次。
　　也许，是如东阳解释的一般，北方人给人的感觉虽然很粗线条，但是情感一向是外露的，尤其相对于南方人来说，更加看重家庭和亲情。
　　那一刻文嘉觉得自己是一个诱拐者，带走了这个家里唯一孩子，也带走了公公婆婆的牵挂。孩子就像鸟儿，羽翼丰满了，就要飞离巢穴，80后这一代，叛逆、独立，会为了自己的目标义无反顾，留下了多少牵肠挂肚的守巢父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