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送来的冷风刮在她脸上，叫她不由自主地想到那天的情形。
　　连画站在妇人面前，冷眼看着她抱着自己的腿，哭得梨花带雨。
　　她不由得想，这种无意义的行为，自己好像已经很久没有做过了。
　　妇人哭嚎了半天，瞧见连画一点反应也没，知道对方不会因为自己的这几滴眼泪轻易改变自己的想法。

　　她抹了把眼泪，有些凄厉地笑道：
　　“你已经知道他们要对我儿子下手，自己又放任不管，可是还来同我说，你是什么意思？”
　　连画看着妇人，抿了抿嘴。
　　刚刚走来，他已经同妇人说了二姐打算把苏淼拉为自己的暗卫，也明确表示不会留一个把柄在别人手上。
　　妇人见没人接话，下意识抬头，正好对上连画平静的眼眸。
　　她一愣，忽然发现面前原本应该是笑颜如花的少女，如今已经拢上一层阴霾。
　　她想，这城主府究竟是怎样的魔窟，能逼出这样的人呢？
　　瞧见妇人的愣神，连画很轻地叹了口气。
　　半响，她说：
　　“给你两条路，一、我帮你和苏淼逃出城主府，可是之后如何，我不会再插手……””

　　“我选这个。”
　　连画似笑非笑地看了妇人一眼，眼里却满是冷意：
　　“你最好把话给我听完。”
　　妇人一惊，连忙点头：
　　“说……说。”

　　“可是你们会迎来城主府乃至其余人的追杀，我的势力，我姐姐的，城主的……运气好，你们便一生都在逃亡的路上，运气不好……你们就不知道死在谁手上了。”
　　妇人愣住了，忽然直起身子抓住连画的手腕：
　　“那第二种呢，你快说说。”
　　连画觉得有些好笑，也没再卖关子：
　　“你死，你儿子活……”
　　“这怎么行，我……”
　　连画话还没说完，妇人就发出一声尖啸。

　　见到自己话再一次被打断，连画眼里已经颇为不满。
　　若不是她是苏淼的母亲，她实在是懒得和妇人废话，直接将人杀了，倒是省了不少事情。
　　感受到室内空气陡然变冷，妇人也发觉连画脸色不好，不知为何，又唯唯诺诺地问道：
　　“然后呢？”
　　“你儿子可以当城主府的公子，可以做贴身侍卫，我不会动他。”
　　出乎连画的意料，妇人这次没有再贸然开口，她盯着连画，眼里已经空洞无神：
　　“没……没第三种了吗？”

　　“没。”
　　妇人一下子摔落再地上，她全身都在颤抖。
　　连画没有说话，她静静地站在妇人身边，等她做出最后的决定。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已经远远超出了连画的耐心，妇人才缓缓抬头，盯着连画：
　　“我选第二种。”
　　连画眼里闪过一丝讶异，就听妇人说：
　　“苏淼那孩子，从小聪明，本该一生顺遂，唯一的不顺，就是摊上我这么个娘吧。”

　　她冲着连画笑笑，没注意自己已经脸色惨白：
　　“就当是我为他做的最后一件事情。”
　　连画点头，并没有因为妇人说的话有一丝的动容。
　　见着连画上前，妇人摆手说：
　　“不必脏姑娘的手了，我懦弱一辈子，也就这时候有点勇气。”
　　连画转身离开的时候，妇人正瘫坐在地上，好像刚刚的对话已经耗尽她全部力气。
　　那一瞬间，连画觉得她曾经的张牙舞爪，不过是一种强撑。

　　身后灌来的冷风，带来女子轻声的呜咽。
　　连画想，苏淼和他母亲是有一万个不像的，但是在刚刚一瞬间，又有那么一丝相像。
　　那双抬头看着自己的眼睛清亮耀眼，像极了暗室里最开始的相见。
　　连画缓缓呼出一口浊气，没注意自己已经攥紧的拳头。
　　想到这，连画无声地笑笑。

　　说是自己逼死他母亲，也不是没有道理。
　　二日后苏淼来找连画的时候，两个人都默契地没有提到那个夜晚，两个人之间依旧是剑拔弩张，王不见王。
　　连画一手拉着昙花，对着苏淼离开的背影挥了挥拳头，又倒回床上。
　　苏淼来找她，自然是城主有吩咐。
　　过一日是朱府家主生辰，那日朱榕渺邀请连婲，城主府自然要有所表示。

　　叫连画跟着，不过是凑个人数罢了。
　　连画也知道，很明智地没有插手大姐姐和朱家公子之间的事情。
　　相较于谁的生辰，她显然对那日来的异族更感兴趣。
　　可是苏淼是个嘴严的，自然不会对她透露什么；谢春晓更不必说，防她跟防贼似的。
　　就这么闹了一整天，连画还是被连婲拽着，来到朱府门口。
　　座上宾客都讲了些什么，连画一概没听，只觉得自己面前的核桃酥，是一等一的好吃。

　　苏淼跪坐在连画身后，瞧见面前的姑娘跟只仓鼠似的，将腮帮子塞得鼓鼓的，忽然明白城主为什么不待见这位三小姐。
　　期间连婲有意无意朝这边看了几眼，见到不少宾客对连画露出鄙夷的神情，嘴角终于勾起。
　　她不是傻子，这种出风头的事情自然不会带着连华。
　　如今三妹妹这般举动，也省了她不少心思。
　　连婲打量的眼神和幸灾乐祸的表情，苏淼都看在眼里。
　　他觉得连画的这两个姐姐，像极了南疆的那几位。
　　聪慧且恶劣……
　　正想着，自己嘴里忽然化开一股甜味，他愣着看着自己嘴里含的桃酥，愣住了。
　　连画拍了拍手，冲他不满地说：
　　“宴会就是宴会，你愣着做什么？”
　　苏淼不爱吃甜，正要吐出来，就看见连画瞪着眼睛：
　　“你要是敢吐，我就叫人把你赶出去！”
　　等苏淼反应过来，桃酥已经在嘴里化了大半，连画这才满意地眯起眼睛，笑着低声问他：
　　“好吃吗？”

　　跟刚刚前一秒的凶神恶煞不同，此时连画又变成个天真无邪的姑娘。
　　苏淼不知道连画的这一套变脸到底是跟着哪个大家学的，只觉得很是神奇。
　　知道自己争不过连画，苏淼也没想着这时候再惹恼连画，索性很敷衍地点了点头。
　　连画刚要转头，余光瞧见自己的大姐姐竟是要提前离席，不免生出些兴趣。
　　她冲苏淼做了个手势，朝门外退去。
　　连画本来也就是坐在宴席末尾混吃混喝，这时候偷偷溜走，也没有人放在心上。
　　跟在连画身后，苏淼终于忍不住开口：

　　“你老是盯着你大姐姐作甚？”
　　连画没好气地回头看了苏淼一眼，好像觉得他是个榆木脑袋：
　　“当然是觉得有意思！”
　　知道这位三小姐的“有意思”准没好话，苏淼很知趣地没有再问下去。
　　其实连画知道，自从那日异族的事情过后，苏淼便变得愈发沉默，带着眉间抹不去的阴郁。
　　连画想了想，正要开口，忽然听见前头假山的动静，朝苏淼做了个手势，两个人便停在原地。
　　朱榕渺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连婲。
　　他只是觉得宴会闷得难受，这才出来透口气，远远便瞧见立在湖边的倩影。

　　他轻笑一声，快步走过去，将人揽在怀里。
　　怀里的人先是娇呼一声，便被他堵住了嘴。
　　苏淼没觉得这画面有多旖旎，因为他看见连画扭曲的半张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