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年,邵兴旺和几个大一点的孩子来到大水库戏水。他们从铁丝网的破洞里钻进去。邵兴旺刚踩到水库的水泥斜坡,一下子就被上面的绿苔滑进了水里,他的脑袋瞬间被埋没。
邵兴旺的脚踩到了库底,使劲一跃,头露出了水面,赶紧呼吸一口,紧接着又被水库淹没。当他再一次跃出水面的时候,已经没劲了,呛了一口水之后,手开始在水里胡乱怕打。
一个叫刘振龙的人在水库边的菜地里劳作,听见有人呼救,跳下水救了邵兴旺,把他抱了起来。邵兴旺搂着刘振龙的脖子,浑身发抖。
“没有刘振龙,我也活不到今天。而我的亲弟弟邵兴晨就没有我幸运。”邵兴旺心想。
紧挨着邵家棚村是陈家庄,在两个村子之间,正在修一座铁路大桥,大桥桥墩刚好建在陈家庄一小片坟地。这些老坟有七八座,大都有三十年以上的历史,是陈家庄一户人家的祖坟。
拿到了补偿款后,陈家的后人,把自己先人的老坟牵移走了。老坟迁走后,留下了一片刨得稀巴烂的大泥坑。
一场暴雨过后,漂亮的湖面形成了。弟弟邵兴晨和他两个关系要好的小伙伴,在下午大人忙碌的时候,偷偷跑出去耍水。他们本来要去水库,但半路的小湖拦住了他们。
这里怎么会突然多出一个小湖。好奇心永远都能成为孩子的第一大杀手。他们手拉着手一起下了水。松软的墓地瞬间把他们吞没。
在坟地割草的老人发现了他们的凉鞋和衣服,赶紧到镇政府叫人。等水排干后,人们从淤泥中,像挖莲菜一样,挖出了三个小泥人。
邵兴旺和父母见到他们时,他们正躺在乡政府的大院里,上面盖着被单,政府的工作人员不停地给他们身上喷洒白酒,驱赶苍蝇。
邵兴旺的母亲刘云朵当场昏死过去,被送进镇医院抢救,父亲则发了疯地哭嚎。其他两个家庭和他们一样,沉浸在这无比巨大的悲痛之中,很多年都无法释怀。
三个七八岁的孩子,三个活蹦乱跳的生命,以这样谁也没有想到的方式离开了这个美丽的世界。
人们本担心渭河、水库、村子中间的河会很危险,因此,每到夏天,为了防止儿童溺水,除了铁丝网,警示标语,还有巡河巡堤的人,即便这样,每年夏天依然有溺水而亡的儿童和少年。
今天,这个不幸的事件降临到了邵兴旺家。每每想起,总令人无法释怀,邵兴旺总在想,如果……,假如……,可时光不会倒流,他也没有“月光宝盒”让时间停止在弟弟和他的伙伴下水前的那一刻。
邵兴旺和父母亲只能把无尽的哀思和悲伤埋在心里。对三个可爱又可怜的小家伙而言,这儿是人间天堂,这儿更是人间地狱。
金木水火土五行中,水的性格最为温柔,但温柔的水从不同情那些无知无畏者。它常在人最麻痹大意的时候,给人温柔的一刀,且刀刀致命。
为了让妻子刘云朵尽快从丧子之痛中解脱出来。邵振邦建议妻子,像另外两个失去孩子的家庭一样,再生一个孩子。
刘云朵同意了。
她不顾高龄,也不顾妊娠所带来的痛苦和危险,在失去儿子邵兴晨的第二年冬天,给邵振邦生了一个漂亮的女儿。
有了新的孩子,刘云朵把大部分的心思放在了女儿身上,也渐渐接受了失去儿子的现实,慢慢地从失去儿子痛苦中解脱出来,过上了正常的生活。
为了纪念自己的儿子,刘云朵给自己的女儿取名邵忆晨,希望他们全家都能记住,他们家曾经还有这么一个孩子。邵兴旺的弟弟,妹妹邵忆晨的哥哥——邵兴晨。
一天,邵兴旺和赵雨荷在吃晚饭,家里的座机电话突然响了!
赵雨荷接电话,听筒传来声音:“喂,狗子吗?”
“狗子哥,找你的。”赵雨荷把听筒递给邵兴旺。
“喂——谁呀?”邵兴旺问。
“狗子吗?”
“是我。”邵兴旺回答。
“我,你邻居,邵鸿斌,奶奶去了,回家来。”
“啊!”又是一个晴天大霹雳。
邵忆晨住进医院后,邵振邦就让自己的舅舅,也就是邵兴旺的老舅爷,把88岁的老母亲,接到他家避几天。
尽管邵兴旺一家人封锁了消息,给将要和奶奶接触的人打了招呼,但一周后,奶奶还是知道了孙女的事情。
谁也阻挡不了奶奶回家,谁也阻挡不了奶奶给自己的孙女上坟。
回家后的第三天,奶奶就在家里的炕上满含眼泪地咽了最后一口气。村里的人都说,老太太想孙女,拄着拐杖追去了。
奶奶活了八十八,村里人说奶奶高寿,但如果没这事,奶奶是可以活到一百岁的。
老家的习俗是,老人过世,第三天中午十二点前必须下葬。
邵兴旺想见奶奶最后一面,父亲却不让他进门。他还是不能原谅自己的儿子。
村里的长辈批评了邵振邦,说狗子必定是老人的长孙,天底下哪有长孙不送葬的习俗?
邵振邦只同意狗子在自己的奶奶下葬那天,可以跟着一起去送葬。
天空阴沉,悲鸣的唢呐声一响起,送葬的亲人们无不泪如雨下。哭奶奶,更哭弟弟和妹妹。
奶奶和装她的棺木一起躺在牛车里。
她出嫁的时候,就是从西边的贾家村坐着牛车来到邵家棚的。现在,她躺在牛车里,一个小时后,她将被埋进邵家祖先的坟园,永远地沉睡在大地里边。想着一铲一铲的黄土将奶奶的棺木掩埋,想着亲爱的奶奶今后将永不相见,邵兴旺的泪如泉涌,泣不成声。
唢呐声声,纸钱飘飘,一阵接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声,回荡在田野与村庄的上空。
一群乌鸦,从远处飞来,停在附近的树上,被鞭炮噼里啪啦吓走后,过了一会儿,又飞了回来。
帮忙的乡党们挥动着铁铲,铲起脚下的黄土,一刻钟的时间,一座新的坟茔隆起。
奶奶的坟在上面,弟弟和妹妹的坟在下面,奶奶的坟头大,弟弟和妹妹的坟头小,奶奶还像活着的那样,把弟弟和妹妹搂在怀着,希望能坐在院子的凉席上,给他们一口一口地喂着饭,喂着水。
人们渐渐离去,整个坟地就只剩下邵兴旺孤零零一个人。
邵兴旺把剩下的纸钱,一张不留地烧给了弟弟和妹妹,他希望年幼的弟弟和妹妹,在另一个世界,饿了,有饭吃;渴了,有水喝;冷了,有衣穿。
回不了家,要去哪里?邵兴旺他自己也不知道。
沿着村外的小路,邵兴旺一直往前走,穿过了菜地,穿过了庄稼地,不知道又经过了几个村子,眼前的陇海铁路挡住了他。
在铁路边,邵兴旺坐了很久很久,直到抽完身上带着的两包烟为止。
他想起了诗人海子,想起那年海子在山海关卧轨自杀的场面。想起了海子的诗《九月》,不禁默默地吟诵起来:
目击众神死亡的草原上野花一片
远在远方的风比远方更远
我的琴声呜咽,泪水全无
我把这远方的远归还草原
一个叫木头,一个叫马尾
我的琴声呜咽泪水全无
【网站提示】 读者如发现作品内容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 非常感谢您对易读的支持!
举报
© CopyRight 2011 yiread.com 易读所有作品由自动化设备收集于互联网.作品各种权益与责任归原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