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书记》
第12节

作者: 水中鱼不是水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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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游复兴夺过手机,对闷葫芦纠正道:“研究生,是搞研究的,不是搞种烟酿酒的,别想歪了。”
  卢老五接过游复兴递还的手机,继续说:“正好全体党员干部开例会,正好大家照照面,熟悉熟悉。”
  卢老五搁了话筒,又眯着眼拨其他电话号码,边拨边说:“我马上叫会计通知下去。”

  游复兴看他眯着眼,看号码吃力,说:“打什么电话?会计不是在办公室吗?我刚才路过村部时看到了,走过去吩咐一句,不就得了。”
  卢老五从躺椅上站了起来,原本放在肚子上的那根旱烟杆,吧嗒一声,掉到了地下。
  游复兴弯腰捡了起来,帮他挂到了屋柱上一颗钉子上,说:“卢书记,你退居二线,这老古董也好退休了。”
  卢老五从屋柱上摘下旱烟杆,拿在手里,别在身后,说:“它怎么好退休呢?”
  这根旱烟杆是他父亲留下来的。有卢老五小手臂那么长,大拇指那么粗,烟嘴和烟锅都是铜铸的。烟嘴,在几代人的嘴里含得变成了黄褐色;烟锅,黄澄澄地闪着暗光,应该是卢老五拿在手里,有事没事,经常摩挲的结果。连接烟嘴和烟锅的是,一根结节稠密的苦竹杆,经过岁月的磨砺,留下来深褐色的玉石般透亮的胞浆。
  旱烟杆,卢老五之所以视如珍宝,爱不释手,不仅仅在于这样的老物件,在古子城老街上的古董贩子那里,也难以找到,更在于它是有着光荣的出身。当年苏宇将军在这一带打游击时,他父亲卢云高给他们烧过饭,送过信,运过粮,加入了地下党。后来苏宇将军领导的挺进师,撤离这里时,打算带他父亲走,可那个时候,卢老五刚刚生下来,上面有四个哥哥,还有爷爷奶奶,一大家子吃口重,怎么走得开呀?离别时,苏宇将军将自己随身携带的旱烟杆,送给了他父亲,说:“没有别的好送,这个留给你做个纪念吧!”那个时候,卢老五的父亲以种烟叶为生,每到烟叶采下来时,他总会挑选几把最好的烟叶,夹在两块夹烟板上,切成细丝,装在一个布袋里,送给苏宇将军。苏宇将军每当接过烟丝时,就会从腰间的皮带上,摘下那根旱烟杆,伸进布袋,搅出满满一锅来,先递给卢云高,用火镰子敲擦着一块火石,看着火星闪到纸媒上,燃起丝丝烟雾,而后噗的一吹,纸媒头上窜起了火苗,给他父亲卢云高的烟锅点上,再甩甩纸媒熄灭了火焰,眯眼欣赏着这个淳朴憨厚的山里汉吧嗒吧嗒抽旱烟的样子。而嘴里含着苏宇将军旱烟锅的卢云高,一边美滋滋地品味着经过竹烟杆过滤、从铜烟嘴里冒出来的烟雾,一边用食指和拇指不断地搓动着摩挲着微微发烫的铜烟锅,心里不由得流露出对这根旱烟杆的无限喜爱。须知,卢云高家里穷,连根铜锅铜嘴的旱烟杆也舍不得买,平日里抽烟,只是用一节山竹子,口上用剪刀搅了搅,搅出一个大点的烟锅来,装进一撮烟丝,就这么抽了。苏宇将军早就看出这个穷汉子对这根旱烟杆的特殊喜爱。这根旱烟杆到了卢云高手里后,陪伴了他后半辈子,临走前,他将捏在手里一直没有离身过的这根旱烟杆,颤颤巍巍地递给儿子卢老五,说:“这……这……是苏……宇将军,苏宇将军……”儿子卢老五知道父亲要留的遗嘱是什么,接过旱烟杆,双手捧着,泪流满脸:“爹……爹……我知道了,我会好好保管的,这是咱家的传家宝……”解放后好多年,卢老五家买油盐酱醋的开销,主要还是靠卖烟叶的收入,改革开放后,山里的供销社撤了,烟叶没人收购了,香烟渐渐地流行起来了,卢老五家才断了这项经济来源。之后卢老五只是在田头地脚种几棵烟叶,自己抽抽。

  说实话,作为一个村支部书记,只需他愿意,抽抽香烟完全是有的,用不着再去握旱烟杆,抽土烟丝,但咱们的卢老五,哪个村民要是给他送来整条香烟,对不起,他不但坚决不收,而且会认为你没安好心,臭骂你一顿,让你再也不敢造次。不但整条,就是谁要送整包的烟,也会受到同等的“回赠”。当然,乡里的领导有时高兴了,扔他一包大中华,他也是来者不拒。要是,村民递上一支现抽,他也乐呵呵地接受,要是他在办公室坐上一整天,面前的桌子上会滚上好多“白杆子”。虽如此,那根旱烟杆仍然始终不离手,即使烟袋里没有一条土烟丝,他也舍不得放下这个宝贝疙瘩,每当开会时,面对吵吵闹闹的会场静不下来,他就用旱烟锅当惊堂木,敲打桌面。它,既是一种传统,也是一种权力,一种威严。

  到了村部,卢老五见会计四只眼正在埋头看手机,看看笑笑,笑笑看看,十分入迷,便用手中旱烟锅敲敲桌面,说:“喂——四只眼!听到了没有,你通知下去,三十号上午去九点半,开例会,不得迟到!不得请假!不得缺席!”
  四只眼终于抬起头来,说:“什么事情?那么隆重?”
  卢老五说:“上级给咱村派下来的第一书记,要来报到。”

  四只眼笑笑说:“哼哼!第一书记!那你不就是第二书记了?”
  游复兴说:“第一书记是上头戴下来的帽子,帽子嘛!不就是冬天戴一阵子,春天来了,就要摘了它的,脑袋还是你们村里的书记,这是始终摘不了的。”
  卢老五说:“老油条,你这样说,不对,我是真心希望,新来的第一书记就是咱村里的脑袋,来了就不要走了,这样我们村里才有希望啊!”
  卢老五虽然年纪大了点,思想保守了些,但是境界却比许多年轻的干部都要高,上头派了第一书记,有的村干部就不这样想,认为多了个婆婆,干什么事都得碍手碍脚,宁可村里不发展,也不愿手中的权力被削弱,游复兴敬重卢老五的也就是这一点,他说:“有的人不一定会像你这么想得开的。”
  卢老五说:“谁?至少我和村主任闷葫芦都是这样想的。”
  村主任闵福禄,原先是山下自然村的村委会负责人,四村合并后,乡里搞平衡,每个村出一个,担进入村两委,他被指定为卢山坞村“看守内阁”的村主任。
  山下自然村位于卢家自然村的对面溪滩边,坐东朝西,屋后是岩石奇峭的乌峰山,前面是流水汤汤的乌溪滩,屋前屋后,除了有点小菜园外,可种麦子稻谷的田亩一斗都没有,乌峰岭后的山上梯田或者溪对面卢家村前面少许平田,才是他们赖以生存的祖产。在山脚下,前溪后山相夹的那么一溜子刀背子地上,摆摆三四十户人家的房子就已经够呛!
  冬天冻死,夏天晒死,自古以来四邻八乡就流传着这样的谚语:“头世做人恶,出世山下脚”。村里嫁出去的都是有模有样的好姑娘,可娶进来的不是聋子就是瞎子瘸子,没人要的货。二十年前,这一倒霉的婚配现实,残酷地摆在了闵福禄这个年轻小伙子面前。

  那年六月天,闵福禄刚刚挑着一担柴禾从乌峰上下来,到了家门口时,听见有人呼救:“落水了,救命啊——”他撂下柴担,跑到溪边,一个猛子扎进去,钻到水底,将落水者顶出了水面,顶到了岸边。这时,他才看清落水者竟然是自己暗恋着的姚招娣。姚招娣是村里开木材厂老板的女儿,她看到溪里白涨,知道溪的上游下暴雨,便跑到到溪滩边,帮父亲搬木头,一脚踩空,滚落到门前的猪头潭里,啊呜啊呜,在水里扑腾挣扎。闷葫芦将她拖到岸边溪滩上,见她两眼紧闭,口吐白沫,嘴唇漆紫,面如死灰,便赶紧将她上半身趴在一块大石头上,让她的腹部搁在自己的腿上,一手抱着她的腰部,一手使劲地拍打她的后背,不一会儿,她的嘴里哇哇地吐出了几大口呛进去的溪水,而后将她翻转过来,平放在地下的石子路上,嘴对嘴地做了十几分钟人工呼吸,终于将她从死神那里救了回来。闵福禄直起身来,看看四周围着的一大帮村里人,又看看躺在地下的姚招娣,抹抹自己的嘴唇,他脸红了。而姚招娣睁开眼睛时,虽然意识是模糊的,肠胃是恶心的,但她看到了一个朦朦胧胧的脸庞,是他么?是那个曾经在她梦里出现过的意闷葫芦么?几天后,当她知道那天救她的的的确确就是闷葫芦,而且知道了是他嘴对嘴地一口一口地将她从鬼门关吸回来时,她想自己此生非他不嫁了。原来,这个姚家的独生女也在悄悄地暗恋着闵福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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