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书记》
第14节

作者: 水中鱼不是水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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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闵福禄被她看得不好意思起来,说:“怕我被人偷了去?”
  五妹说:“以前怕你被那个女人勾了去,现在不怕了。”
  那个女人就是,以前闵福禄的恋人,现在司文智的老婆——姚招娣。对于他们俩当年那点风花雪月的事儿,五妹心里明镜似的,清清楚楚。
  闵福禄说:“那你怕什么呢?”
  五妹说:“怕你饿死啊!赶回来给你烧饭的。”
  早上老公有事情,不能带她上山摘藤梨,颜五妹独自一人上后山坳去了。大半天下来,只摘了小半竹篮子藤梨。不是说山上没藤梨,而是藤梨藤大多缠绕在杉树松树上,高高在上,她一个女人家怎么上得去摘啊!要是老公一起去就好了,他嘴闷,手脚不闷,爬树他是村里数一数二的好手,要是他一起去了,哪怕再高的树,他也上得去,摘得一个不剩。可她呢,大熊猫似的,别说爬树,爬个山路,就气喘得不行。有几次,她一个人上山去,要是遇到树上藤梨多,上不去摘,就挥刀将树砍倒了摘,回到家她沾沾自喜地告诉了老公这个好方法,老公骂她:“你这是杀鸡取卵!树都砍倒了,以后藤梨还往哪儿缠绕去!”今天上午,他一个人站在藤梨树下,仰头看看树上小灯笼似的悬挂着的藤梨,看看篮子里没几个东西,她几次拔出腰背上的勾刀,架在树皮上,想砍倒了再摘,但想到了老公骂她的话,又收手了。哎——算了算了,还是回家给老公烧饭去,他吃了中饭还要到城里去呢!昨晚在枕边,老公说,明天我要到城里去一趟,老婆问,去干吗?老公说,不去干嘛!老婆一把扳过老公的手臂,说:“不去干嘛!干嘛要到城里去?”老公说:“男人家的事情,女人家问那么多干嘛?”老婆生气地转过身去,将一个冷冰冰的背脊朝向了老公:“不会是嫌我老了,要到城里找嫩草吃去了?”老公一转身,将自己铁板板的背脊朝向了老婆:“都像你们女人家,吃吃那么空!”哪有这个闲心,找什么嫩草啊?闵福禄到城里是想去区国土资源局,找找那里的老同学,咨询一下,像死蚊子这样肆无忌惮的毁河挖沙,到底算个啥?

  通过一上午的观察,浇筑一个大方脚多少砂石,大致就能算出浇筑一层楼板和腰箍所需的沙石料,从而计算出一幢三层房子需要多少沙石料,根据这几年四邻八村造的几幢房子,进而算出这个家伙卖了多少集体的矿产资源,算得出他死蚊子获得了多少万元的非法收入……
  卢老五的一个电话,改变了闵福禄进城计划。
  闵福禄说:“你不回来,我自己也可以烧啊!”
  老婆说:“我怕你本手笨脚的,耽误了进城的公交车,一天就这么一趟。”
  闵福禄说:“不去了!”
  五妹手里正在装菜的锅铲哐当一声掉到了铁锅里,说:“咋?不去了?”
  闵福禄说:“暂时先不去了。”

  五妹说:“为啥?”
  闵福禄说:“不为啥,不去就是不去了。”
  女人嘴多,闵福禄不愿意跟她多唠叨村里的事情,怕她多是非。老婆听见风就是雨,常常想从老公嘴里挖出点什么,但是老婆越想知道的事儿,老公越不想告诉她,因为老婆越想知道的事情,她就越想出去抖落。老公越不想告诉老婆,老婆肚子里就越埋怨老公那张嘴巴太闷。闷葫芦,闷葫芦,最先就是他老婆给他叫出名的野名。
  老婆双手夹住他的脸颊,夹得他横嘴巴变成了竖嘴巴:“你说不说?神出鬼没的,到底有什么鬼名堂?”

  去区里反映,千万不能让老婆知道,要是让这个婆娘知道了,说不准什么时候从她的嘴巴里漏出去,你没告倒死蚊子,死蚊子倒先瞅准了叮你一口。老公的嘴巴被夹得呜呜呜,吐词不清,只是说:“来了……来了……第一书记。”
  什么?村里来了个新书记?老婆压根儿不知道,这个新来的第一书记跟他去不去城里到底有什么关系,但是得了个大新闻,足可以让她在村里的女人们中摆谱好一阵子了。
  山下村门前的溪滩里,那山头一般高的一大堆砂石,就是司文智雇人挖出来的,十里八乡的村民,凡要建房用到沙石料的就到他这里买,拖拉机360元一车,仅去年一年,不说别的村,就是现在卢山坞村合并之前的四个自然村,就有十一户人家建房,每户人家平均用沙石料少说也得五六十车。有人给司文智算了一笔账,光这一项的年收入就达二十多万多元。
  这天早晨,六点半钟左右,从卢家自然村里走出个中年男人,白白胖胖,小平头,挺鼻梁,宽嘴唇,上着格子条纹体恤衫,下穿黑色棉布长裤子,算得上是个大帅哥了,加上双眼皮的大眼睛上架着副多边形细金属镜框复古眼镜,全然不像土生土长的山里毛虫,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乡里下来的驻村干部,或者是城里来指导种养殖的农业科技人员,但他确确实实、百分之百、如假包换是个村里人、从村主任位置上退下来的老干部——司文智。

  四村合并之前,司文智是原卢家自然村的村主任。四村合并后,司文智降格为村支委,负责治安工作。
  “文智”与“蚊子”谐音,人家就叫他死蚊虫。卢山坞村四周的山上毛竹多,湿气重,蚊子易孳生,一咬一个大红包,村里人对这个害人虫特恨!
  司文智走过乌溪上的小木桥,来到这堆沙石旁,看到三个挖沙村民,也是刚刚到来,手里握着铁铲,没有挖出多少沙石,呵斥道:“你们怎么才来呢?早上凉徐徐的,不好好干活,等到中午,沙滩热得像锅底,你们又喊要中暑了,又躺到水潭里去了!”

  虽是早晨,在沙滩上干活的村民,也是脱得仅剩一条短裤,有个村民伸出舌头,舔了一下滴在嘴唇上咸咸的汗水,说:“文智,中午要不躺到水潭里头,那就要躺倒棺材里头了!你试试,要是你这样细皮嫩肉的人,不要说到中午,等日头升到一丈高,你就得翻倒,得给你拧痧喝十滴水了……”
  司文智虽然在去年的四村合并中丢了村主任的乌纱帽,但对于“村主任”的称呼仍然贪恋异常,村里人见了他,要不叫他一声“主任”,直呼其名,他心里就老大不爽,夹在鼻梁上的那副多边形细金属镜框复古眼镜,就会自动塌下来,那双本是笑眯眯的眼睛立即变得白多黑少,目光越过眼镜框上方,狠狠地在对方脸上停留数秒,忽又哈哈大笑,伸出一个指头,推推眼镜,扬长而去。有过这样从瞪眼到哈哈的领教之后,一般的村民便会吸取深刻的教训,再次遇见,不想遇见也要设法创造机会再遇见一次,以便弥补自己前次在称呼上所犯的严重错误,热热地叫上一句:“司主任”,否则,夜里总是睡不踏实。天知道,死蚊子肚子里装的到底是什么毒素?万一人家东山再起,不知道葫芦里会卖给你什么药?当然,我们敬爱的“司主任”,是个心情控,高兴时听着你这样叫,那自然就是虎威犹在的“司主任”;不高兴时,你再怎么热热的叫,听起来,便是恨你早去的“死主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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