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地三碗米酒已下肚,不知不觉地秦时肚子里开始翻江倒海,不知不觉地眼前开始旋转起来,房子,桌子,堂前正壁帖着的年画上的娃娃怀里捧着的大鲤鱼开始蹦蹦跳跳起来,他下意识地闭上眼睛,想让自己眼前的一切安定下来,可是头顶的楼板楼栅又在他的脑子里转动了起来,他睁开眼,眼前的一切转得更厉害了,肚子里像是有一支火龙冲将上来,他赶紧站起来,跑到屋外菜园篱笆边上,一张嘴巴,哇啦啦地一泻而出,连鼻孔里都挂出了丝丝缕缕,连眼睛里都像是有酒溢了出来,眼泪多多。
四只眼走出来,扶住他,说:“空肚酒,容易醉!”
卢老五也走了出来,与四只眼一起将他扶进屋,扶到自己的房间里,给他脱了鞋子,将他的双腿搬到床上,说:“好!直爽!酒风,就是人风,你这兄弟,我认了!”
一觉醒来,已是傍晚时分,日头斜斜的从窗户射进来,投在藏青色土布蚊帐上,时令虽已入秋,但在这紧挨着大片毛竹园的山村,临近天黑,蚊子非常疯狂,在蚊帐外头嗡嗡地乱飞,千方百计寻找空子钻进来,想在这个血气方刚的年轻人身上饱餐一顿。
秦时一骨碌从床上起来,掀开帐帘,双腿挂下床屏,双脚撩拨着在床凳子上找自己的球鞋,老五嫂听到声响,拎着一双塑料凉鞋推门进来,说:“那鞋臭烘烘的,我给你洗了,晾在门外篱笆上,没干,先穿老五的吧!”
秦时说:“老五叔呢?”
老五嫂说:“他呀!就整天不着家,家里就像是宿店,困了饿了,才想到家了,现在估计肚子里还有货,还在田头地脚转呢!”
秦时说:“你跟老五叔说一声,我走了,谢谢他!”
老五嫂说:“好听呢!有什么好谢谢的!”
秦时脚尖套进了凉鞋,虽说小了点,有点儿抠脚,但勉强可以对付,他跺了跺穿了凉鞋的双脚,说:“挺合脚的,谢谢嫂子!”
“好听呢!又说谢谢了!”老五嫂送秦时到门口,撩起腰间的蓝底白点土布围裙,擦着双手,殷殷地望着他,“以后厨头上,都到这里来吃好了,干的稀的,有啥吃啥!”
“好的!好的!”
秦时出了书记家门,拐过屋角,想走回村部,转而一想,现在肚子不饿,回去泡方便面当晚餐,为时尚早,趁天还没有完全黑下来,去自己结对子的老松头家看看吧!
隐圣厅里,白天总是冷冷清清。偶尔,屋后大栗树上乌鸦作窝时,嘴里銜回来的干枝丫掉到瓦背上,牛栏屋楼上干稻草里老鼠为了争夺一粒谷撕咬得不可开交时,才发出来一点声响,只有到了傍晚时分,五个孩子从学校放学回来了,这幢老宅院才生发出惊人的生气。
老松头大女儿的两个孩子,一个叫子雄,一个叫子武,一个读初三,一个读初一,小女儿的三个孩子,一个读小五,一个读小三,一个读小一,他们都在俞村乡中心小学读书。
在老松头两个双胞胎女儿读书的那个年月里,村北紫阁殿里有个完小,附近几个村的孩子都可以就近入学,可到了孙辈们该读书的年月里,全乡散落在各村的村小、完小全撤了,不管路途多远,孩子多小,统统集中到俞村乡中心学校就读。
老松头家里穷,交不起住宿费柴火费,五个孩子只能每天走读,早出晚归,往返五里多路。乡中心学校办在俞氏祠堂里,他们相约,谁放学早,谁就在祠堂门口的抱鼓石旁等候,五姐弟到齐了,一个都不落下,才开始迈步向家里出发。
大多的时候,老松头烧好晚饭前,他们已经回到了家里。不过,也有例外,例外的制造者往往是颜时秀最小的那个儿子尾巴儿。今年春天里的一天下午,尾巴儿所在的那个班级,放学时,一个女同学收拾书包,发现抽斗里一条令人毛骨悚然的树蝈虫,吓得哇哇大叫。谁搞的鬼名堂?班主任用脚趾头想想,就知道是“尾巴儿”的恶作剧,因为全班只有他最不让人省心,隔三差五就要闹腾一点花样出来的。老师将尾巴儿留下来站黑板。站就站吧,站个几分钟,班主任的气出了,女同学的心平了,也就放他回去了。可他倒好,班主任一掉转屁股出了教室,就拿起讲台上的粉笔在黑板上鬼画符,这个女同学屁股上长了一条尾巴,那个男同学肚子上长了一个嘴巴,更出格的是画了班主任老师站在窗户外看美术女教师坐在木桶里洗浴。原以为等班主任出现了,他可以用黑板槎糊了,哪里知道,他在鬼画符时,有个男同学却在窗外偷看他画画,而这个男同学就是班主任委派来的“特务”。自然,站几分钟的黑板是远远不能解班主任心头之恨了。结果,四个孩子就一直站在抱鼓石旁等呀等,等到月亮爬上了祠堂屋顶才见尾巴儿耷拉着脑袋从里头出来。五个孩子趁着月色匆匆往家走,走到俞村桥头,子雄忽然大叫:“听!桥下有人哎!”子武说:“好像有人受伤了,赶紧下去救人!”尾巴儿二话不说,连滚带爬,就下到了桥下,大喊:“外公,怎么是你呀?”其他四个孩子脚手并用,爬到了桥下,子雄说:“外公,你怎么会在这里?”老松头呻吟着,说:“哎——我是来接你们的,你们为啥这么迟才放学?”原来,外公山上捡竹枝丫丝下来后,烧好了晚餐,等孩子们回家吃饭,左等右等,听不见门外响起他们的欢笑声,担心他们途中贪玩出了意外,借了辆自行车来接孩子们,赶到俞村桥头,拐弯时一不留神,磕到了桥墩,连人带车摔倒了桥下。听说爷爷是为了接他们而来,才摔倒了桥下,大家都埋怨起尾巴儿来了:“都是你。”“要不是你捣蛋,爷爷怎么会摔倒桥下去?”老松头一边哎呦呦,一边指责:“我知道就是你又被关夜学了,哎呦呦……”
这天是周五,又是刚开学不久,乡中心小学放学后老师们要集中开会,所以比平时放学早了点,当然尾巴儿因为那次差点儿害得外公送了命,似乎浪子回头,自那之后表现得风平浪静,这天不到五点钟,五个孩子就结伴回到了家里。
山乡的九月初头,虽然日头不像七八月份那么漫长,但天还是要快到七点才完全黑下来。
五个孩子进了隐圣厅的大叉门,看到自家门锁扣上还绑着绳子,便疯了似的,将书包扔到了天井里那块平整整光溜溜的大石头上,来到下厅,推玩起了那个大磨盘。哈哈,外公不在家,不玩白不玩!
尾巴儿姐弟仨像猴子般的爬上了磨盘,子雄子武姐妹俩则伸出双手抓住推杆,绷直双腿,奋力推动磨盘上姐弟仨人,但磨盘丝毫不为所动。
子雄说:“太重了,太重了,下来一个一起推。”
磨盘上下来个最大的,双手抓住推杆,一起用力。还是不行,子雄又喊:“再下来一个!”
个子最小的尾巴儿爬下了磨盘,无处可扶推杆,只好推着子武的屁股,一起用力,磨盘慢慢地开始滚动了,但滚得不快,显然这个游戏无法让孩子们尽兴。
子武双手松开了推杆,说:“这个不好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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