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年，廖大脚给他撮合过一个，山上村的，豁牙子，开口一笑，就露出了两个大大的白白的上门牙，有时稀疏的“门”缝间里还会夹着片劫后余生的青菜叶什么的，三十出头了还没主儿。小狗妈听廖大脚一说，又喜又忧，心里想，这个豁牙子，虽然不怎么好看，但是头下崽的好猪娘。小狗妈说：“就不知道小狗喜欢不喜欢。”廖大脚说：“不喜欢也得喜欢，还打一辈子光棍啊！告诉他，晚上电灯一灭，什么都一样！”母亲跟小狗一说，小狗死活不同意：“我打八辈子光棍也不要豁牙子！”母亲寻死觅活，哭了整整三天，站到四尺凳子上，往房门梁上挂箩绳：“我……我对不起你……你死去的爹，让鲍家断后，我不如早点到……到你爹那里赔罪去……”见母亲寻死觅活的，儿子只好答应下来。你总不至于天天寻死觅活的吧！你“死”一次，我答应一次，你“死”过了，我照样不同意。母亲见自己的绝招不灵了，也就不再以死相逼了。

　　好心的廖大脚，以前，给他说了一个外貌上残缺的，不成；现在，又给他换了个脑子里残缺的，天知道儿子怎么想的？
　　两个女人在外头叨叨时，躺在房间里床上的儿子，听得真真切切，母亲正要进去问问，鲍小狗却起床出来了，红着脸说：“我……我……”廖大脚一看他脸红，就知道他乐意，说：“我什么？喜欢就说。”鲍小狗挠挠头皮，说：“我喜欢，就是不知道人家喜欢不喜欢。”鲍小狗不抽烟，没有烟递她，廖大脚从自己袋里掏出了一个瘪蹋塌的香烟盒子，抽出一支软不拉几的香烟，点着了，抽了一口，说：“关键是她爸爸喜欢不喜欢你。”鲍小狗压低眉头，大不以为然：“又不是她爸爸给我做老婆。”廖大脚的大鼻孔里喷出一口烟雾来：“她爸爸，不是说喜欢不喜欢你这个人，而是喜欢你家里有足够的钱，聘礼！懂不懂？聘礼！”小狗妈瞪大了眼珠子：“多少？”廖大脚伸出右手食指和大拇指：“这个。”小狗妈两只变绿了的眼珠子，绕着她的手指转，说：“八千？”廖大脚咬咬牙，说不出口也得说了：“八万。”小狗妈脸立马沉了下来，说出一句难听的话：“她那东西，镶金边的？会生金疙瘩，我都不要。”谁知鲍小狗是“外貌协会”的，全然是个老大不小的外貌控，在他看来，讨老婆，首先是肚子饿了想吃饭菜一样，需要，吃的饭菜，一定要看上去可口可乐，要能够吊起你的胃口；看上去不可口不可乐，倒胃口，还吃个屁呀！吃到肚子里，在你身上长不长肉，那是次要的。讨老婆也一样，好看第一，管你能不能生孩子？那是副产品，能生最好，不能生也罢。但是必须能够引起自己的“食欲”，这才是主产品。鲍小狗跟妈妈说：“家里不是有三万吗？相差五万，大脚婶跟人家说说，可以少一点么？”大脚说：“我看难。先给个五万，剩下三万，迟点给倒是可以试试。这样吧，我先借你二万，先凑够五万。”第二天，廖大脚送去五万元聘礼，带回来了一句话：“啥时准备好另三万，啥时定过门的喜日。”

　　自此，鲍家进入喜事准备模式。换八字，择日子，下聘礼，摆酒席，一个不能少。
　　现在倒好，为了让城里人喝上干净的自来水，上头不让山区的农民养鸡养鸭养猪养牛养羊，村里的活物除了人，其他都得赶尽杀绝。山村办喜事，没头大肥猪怎么行呢？年初鲍小狗母女去宝龙桥，抓了猪仔子，偷偷养在栏子里，到了过年已经有二百来斤重了，单等着入冬杀了大肥猪摆酒席！
　　鲍小狗家这头事关鲍家是否后继有人、香火延续大事的大肥猪，已经历几次生死劫难，这一次，好在村里两个书记出面，看能不能保得住了。
　　令鲍家母子忧心的不仅仅是这头大肥猪，还有那三万元聘礼尾款，东挪西借，如今只凑了一万元，还有二万，不知在啥地方！

　　听了卢老五对鲍小狗家状况的大致介绍后，秦时更觉得这户人家的不容易，自己初来咋到，如何带领山民脱贫致富，工作还没理出个头绪来，说大话没用，唱高调没用，眼前的事情能为村民做一件，是一件，做多少，是多少，首先这头大肥猪要给它个说法。
　　秦时说：“两位兄弟，这头猪你们手下留情，上头有人查问起来，你们让他们来找我们村干部好了，我们保证让这户人家的猪粪便，做好无害化处理，绝不会有一点点污染到溪水里去的。”
　　卢老五说：“秦书记说得对，请您们相信我们村干部。”
　　瘦子放下筷子，打了个饱嗝，喉咙里发出咕嘟一声，说：“这个活，得罪人呐，我们也不想这样做，可周主任逼得紧啊！”
　　胖子抹抹刚喝完稀粥的厚嘴唇，说：“真的，我们也是没办法！对村民们的难处我们也同情，既然你们村干部这么说了，我们也开只眼闭只眼吧！”
　　卢老五说：“你们想想，我们什么都没得养，每年上头只给一百元水资源的补贴，哪儿够呀！”
　　秦时问道：“是每人一百元呀？”

　　卢老五说：“你想得倒开心！每人一百？每户一百元，家里人口有多有少，叫我们怎么么分呀？这钱到了村里，我们只能按人头分摊，每人只摊到一二十元。”
　　秦时说：“老五叔，我们抽空到县里跑跑，看能不能多争取一点来。”
　　瘦子说：“我看这不解决根本问题。”
　　胖子说：“你倒说说怎样才解决根本问题？”
　　瘦子说：“我要能够说得出来，还在这里做这让村民戳脊梁骨的事儿？早当乡长乡书记去了，至少也得给个执法大队长当当了吧！”
　　是啊！这不能解决根本问题啊！就算他们跑断骨头累断筋，再增加二百又如何呢？
　　卢老五从嘴上摘下旱烟杆，往布底鞋上边敲烟灰边说：“我们原先的四个自然村的大部分田地都在库内，造水库真是造了我们四个村的孽，淹了我们的饭碗，二十几年前，每亩田地，征收费用只有一二千元，等于白拿。我家造水库之前，有五石四斗田地，现在只剩下一石多一点了。”
　　本分的老五嫂对于老公跟人谈村务事，她从来不插嘴的。但听到老公说起造水库造了他们的孽，淹了他们的饭碗，她也熬不住有话说，她给客人面前的茶杯里边冲开水边说：“我娘家是山下的，六个人口，只剩下一石不到的田地了。”
　　卢老五抬头横了她一眼，说：“该干啥干啥去，这里没有你的份！”
　　老五嫂提着热水壶回到了灶间，但还是熬不住，从灶间里冲出来一句：“连三岁孩童都有意见。”
　　秦时原来还以为，这个村的山民仅仅是被限制不得养这养那，原来造水库还征用了他们那么多田地啊！当年村庄在库区里的村民都已经移居到了山外平原，分了建房用地，分了生产土地，还分到了一大笔安家费，可水库脚下的这几个村的山民，移民政策惠及不到，田地倒是被淹去了不少，当年一亩田地一二千元，真是当葱啊！
　　两个执法队员喝了一会儿茶水，扛着铁钩离开了，屋内只剩下新老两个书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