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时在这样一个家庭里头,无忧无虑的度过了十三个年头,但到了小学五年级那年一个偶然的插曲,让秦时明白过来,自己跟同学们不一样,自己这个家庭跟同学们的家庭不一样,自己在这个家庭里的地位跟姐姐弟弟不一样。
那天中午,秦时和同学们在教室里吃了中饭,来到操场上玩耍,一不小心,秦时和一个同学头碰头撞到了一起,顿时两个人的鼻孔里都流出了鼻血,一个女同学跑到卫生间扯来一捆卫生纸给他们两个人的鼻孔塞上了,过一会儿鼻血止住了。
秦时问这个女同学:“要是鼻血止不住怎么办?流光了会不会死呀?”
那个与他相撞的男同学指着秦时的鼻子说:“你流光了要死,我流光了不会死。”
秦时问道:“为啥呀?你是天神?”
那个男同学说:“我身上的血流光了,有我爸爸的血,可以输到我体内,我就死不了。”
秦时说:“我也有爸妈呀?”
那个男同学嘴巴一蹩,露出不屑:“哼!我是爸妈亲生的,你呢?”
秦时不服气:“难道,我不是爸妈亲生的?孙悟空一样岩石里蹦出来的?”
女同学打了那个男同学一掌:“你胡说什么?你看到秦时不是他爸妈亲自生出来的吗?”
那个男同学向女同学呲了一下牙,虎的一下跑远了,边跑边喊:“秦时,你就是个野种!你家姑妈从人家门口捡来的!”
秦时呆呆的站在那里,脑子里像是按了后退键,过往的一些细节在眼前呈现了出来,姐姐说,其实……你不应该姓秦……应该姓姑妈……为啥姓姑妈……你是姑妈捡回来的……弟弟说,我妈的奶……你没吃过……你不像我妈……倒有点像我爸……但你是女人生的……我爸生不出你来……
难道自己真的不是爸妈亲生的?真的是姑妈从别人家门口捡来的?“野种”两字,就像两枚钉子深深地钉入他的心坎。他从学校食堂的后门趁师傅们不注意溜了出去,跑回到家,姑妈正在门口剥豆荚,看到孩子突然回到家,脸上还有血迹,心疼得不得了,问道:“哎呦——我的小祖宗,打架了?”
以往放学回家,秦时看到姑妈,就趴在她怀里,跟他讲一些学校好笑的趣事,向她要好吃的东西,今天他却站得离她远远的,两只小眼睛盯着她,好一会儿,问道:“我是不是你从别人家的门口捡回来的?”
姑妈大惊:“傻孩子,别胡说!”
秦时两眼盯着姑妈,执着地问:“是不是?”
姑妈拉他到怀里,说:“什么是不是?来来来,姑妈给你擦一下鼻子。”
秦时僵在那里:“我问你?”
姑妈回到屋里,从餐桌上抽出一张餐巾纸,拿起茶杯倒点温水,打湿了,出来给秦时脸上的血迹擦去了,问道:“怎么下午不读书了?书包呢?”
秦时执拗地重复道:“我问你!”
姑妈边轻柔地擦边轻柔地问:“你是不是听到什么了?”
秦时说:“我在操场上玩,跟一个同学头碰头撞了起来,我们两个人的鼻子都出血了,他说,我血流多了要死,他流多了,不会死,因为他是爸妈亲生的,亲生爸妈的血可以输到他身上,说我不是爸妈亲生,我的爸妈血跟我不一样,输到我身上没用。”
“傻孩子!流个鼻血怎么会死呢?”
“牙齿掉了,也会流很多很多血的。要是哪一天我的牙齿磕落了,血流多了,就没有亲爸亲妈给我输血了。姑妈,你告诉我,我的亲爸亲妈在哪里?你从哪家门口把我捡回来的,还记不记得?现在就带我去看看,我的亲爸妈在不在?”
“别听他们胡说八道!”姑妈端了一条塑料小方凳,放在秦时的屁股后头,按他坐下,“来来来!给姑妈剥豆荚,剥好了煮你吃”
“野种”!秦时幼小的心灵蒙上了一层灰尘,眼前的这幢别墅,别墅里的那些玩具,给他买玩具的“爸爸妈妈”,陪他玩玩具的“姐姐弟弟”,跟他之间都有了隔阂,只有面前这个从小时候一直陪他睡觉、喂他吃饭、送他上幼儿园的姑妈,才是世界上最亲最亲的亲人了,看来,只有他跟她才是最亲密的一组。
一颗豆荚在秦时手里剥了好久好久,里头的豆肉都用指甲挖碎了,他还拿在手里,泪水糊满他的两只小眼,长长的睫毛上挂着晶莹的泪珠。
看到孩子哭了,姑妈喉头一酸,止不住的流泪往下流,她背过身去,撩起围裙抹自己的眼睛。
可怜的孩子啊!你的确是姑妈从别人家的门口捡回来的。哪家门口,姑妈怎么会不记得呢?姑妈虽然得了失忆症,来到秦家之前的一切已经无从记起,但是来到秦家之后的一切,还是记得很清楚的,好像是脑袋里抹去了前半生的记忆内存,留出来的空间更大,后半生的东西记得特别周全,尤其是你这宝贝怎样从别人家的门口捡回来这一段,历历在目,不曾有一刻从记忆里消失过。
那年那天,一大早,姑妈起床后,拉上买菜的两轮车,去马路边的菜摊买菜。买菜,是她一天之中要做的第一项工作,每天早上起得很早,夏天五点多一点,冬天六点不到一点。这天是大冬天的早晨,天上布满了铅一样厚重的灰云,空中飘撒着棉花一样的雪片。
姑妈走过自家那栋房子屋横头,往后拐时,忽然听到了自家屋后那栋房子一单元楼下传来一声微弱的婴儿啼哭声,循声望去,铁门的把手上挂着一个菜篮子,菜篮子微微颤动着。
奇怪呀?怎么会有婴儿的啼哭声呢?姑妈走过去,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一个婴儿!天哪!一个襁褓中的婴儿!冻得脸孔漆紫了!小嘴巴条菜市场上买来的小鱼,一张一张地翕动着,偶尔发出一声不周全的哭响。
“谁家的娃儿——”
在这雪天的大清晨,姑妈的喊声融化到了白茫茫的天地之间,没有任何回声。
姑妈扔了买菜车子,解开自己的棉衣,将婴儿抱出篮子,拍去孩子身上飘落着的雪花,裹在怀里。她想再次大喊:“谁家的孩子?”但怕惊着了孩子,只得按了按每一户人家的门铃,等待上头有人下来认领。一栋楼房有两个单元,每个单元里头有七层十四户人家。她想,这肯定是个私生子,人家不要了才挂到了这里,东不挂西不挂,为啥挂到这个单元的门口?这个孩子可能跟上头的哪一户有点关系吧?
过了好一会儿,楼上陆陆续续下来了几个人,边上楼房,边上单元也来了些人,大家看看姑妈怀里的孩子,无不啧啧可怜的同时,骂为娘的狠心,不想养了,干嘛还要生下来啊?打掉不就是了,现在满街路的广告做在电杆柱上,无痛人流,打个胎,就像肉里挖枚刺那么简单呀!
姑妈想,晚上,天黑,又下这么大的雪,或许人家挂错了门口,或许人家无目的地乱挂。这是个城中村,一排排的房子,虽然不怎么高档,但整齐划一,没有围墙,没有保安。那个时候,秦家还没有怎么发迹,家里办的饲料厂才起步不久,一家子租住在这里。
姑妈看看怀里的孩子,脸色由刚才的漆紫转为红润了,肉嘟嘟的双眼合上睡着了,小嘴巴一动一动,发出微微的鼻息,看样子是饿了,赶紧抱去给孩子喂点什么吧!要不然会饿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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